[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生日礼物
邂花楼没有寂静的夜晚。
方明逸应承了一整天,午夜时分才终于得了空。
他算幸运的,还能歇会儿,因为能接受他这样的毕竟不会太多。可其他那些姑娘就不能了。
带着僵痛的疲惫,他又回到那小小的房间,四四方方,棺材一样。
木然地卸下衣服妆容,方明逸累了,想睡一会。
他做了个梦,是他经常做的那个梦。梦里,他还没有到这里。
他不是这里的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是现代人。如果要细算,这样的生活已经是快半年前——他是中医系的大四学生,正在医院跑实习。
那天他忙了一整天,回到自己狭小的出租屋。夜深人静,一个醉汉猛拍房门,越拍越急。
方明逸在门响第一下的时候就醒了。
出租屋的门锁破旧,经常关不住,安全性让人担忧,但哪怕锁没坏,这门板都不够结实。
他吓得拿了厨架上的刀握在手里,这时醉汉拽起了门把手,一下一下,巨大的声响在夜里心惊肉跳,淹没了方明逸所有冷静。
而后门外的人猛地一撞,“砰”的一声,撞了进来。
方明逸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来,脸色惨白,惊魂未定。
“砰”
“砰”
“砰”
“快起来接客了!睡什么睡死了有的是时间给你睡——”
门外老鸨拍着门板喊他,门里的方明逸心如死灰。
现代也好,古代也罢,他不都是这样被人践踏,躲不掉,逃不走。
腿间的伤走一步都是剧痛,更何况已有前车之鉴,叫他能去哪里?
方明逸只觉得应该一头撞死在墙上,四面皆棺材,哪面不能死。
然而,他舍不得。
每个双性人在得知自己身体的特殊之后,都或多或少听过那样一句话:
“双性人活不长。”
因为激素紊乱,因为免疫力低下,因为身疾心疾或者其他什么,总之,双性人的寿命大都短暂,他们的生命似乎比常人更脆弱,就像被大自然认定了“畸形”。
每个听过这句话的双性人,都或多或少地,想活得久一点。
他自己已经是幸运的,相较于大部分同类人更健康些,这健康如此稀少,就好像自己的命也不是那么轻而易折。
所以啊,他还想活。
方明逸起身,忍着疼痛开门应了几句话,又回到梳妆台。
日复一日,镜子里的人,眼里的神一天比一天黯淡,胭脂水粉涂在脸上,活像死人化了妆。
可被迫容妆给侵.犯他的人,才不像活人。
方明逸余光突然瞥到什么。
达官显贵高兴了,总会扔点簪子耳坠什么的,京城人富庶,往往这些东西都价格不菲。
今天他台子上多了一根黑檀木簪。方角的簪头处雕了一朵蝴蝶兰,上的群青色。
他依稀记得,自己在不知多远的以前看到过,蝴蝶兰的花语:
自由,华丽,独立。
自由……他最是没有自由。
方明逸苦笑一声。
他握紧这根簪子,发觉有点不太寻常。
一般而言,这些人都送些华丽的金银珠宝,而这支簪子相对而言太素简。
他有种莫名的直觉,直觉这簪子一定不是来自那些“客人”,它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被尘土掩埋的心脏里,像是有只蝴蝶破土而生:
这簪子合他眼缘。
蝴蝶兰的寓意好,方明逸垂下眼看着它。
可任蝴蝶兰再美好,还不是被困在这里。
他眼底又恢复死水一样的沉静,推门下了楼。
梳妆台上,那支黑檀木簪似乎闪了一下蓝光。
之后的日子里,方明逸发现,一看到这根簪子,自己心头就难得地有了一点轻松愉悦。
于是他便每天拿出来看看,没戴在头上过,而是仔细收好。
花儿到底是美好的。
美好的蝴蝶兰,成了他在邂花深楼里的精神慰藉。虽说一根簪子没什么用处,可他觉着亲切,这簪子带着熟悉的、又让他放松的气息。
麻木的日子又过了一阵,这天是五月二十七,他的生辰。
他的公历生日是7月2号,不过换成阴历是今天,也算是满22岁了。
早晨他摆弄了好一会那根簪子,甚至对着它自言自语,说了什么倒也不记得了。可难得的开心了一点,老鸨又来拍门了,还急得很,说是今天来了好几个贵客点名要他。
他被硬拉着下去,一时来不及将簪子放回梳妆台的抽屉里。
方明逸急匆匆地下到一楼赔笑。那四个贵客兴头正好,一个劲地猛灌他酒,他被灌得呛咳,这些人更来了兴致,竟就在大堂里,按着他扯开他的衣裳。
方明逸顿时变了脸色,挣扎起来,可四只手牢牢摁着他,动弹不得。
“客官、几位客官,别…!至少别在这里行不行…”
身为双性人,他知道当自己异类的身体暴露在无数双眼睛下,是他性命的红线。
然而,崩断。
这群人哪会听他的,几个挺着大肚子的官儿,围着他,按着他,肆意掠夺和发泄。
“贱人多矫情。”
“□□还演上清高了?”
“你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笑闹声。
“你不是很爽么?装什么欲情故纵。”
方明逸只觉得僵如死木,恶心都恶心透了。
他的衣裳被扔在地上,仅剩的感官听着,这几个人说,最近天热,冻不着他。
方明逸的意识飘远了。
是啊,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到今天起算来已经半年,来时是冬天,今时是盛夏。
夏天那么热,被灌下的酒也热,可他觉得好冷。
冷透了。
从半年前的那个雪夜开始的一切,被撞开的门,成了崩塌整个世界的梦魇。他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一阵恍惚,睁眼已是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茫然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时间久到,他以为自己精神出了严重问题。而后,他又无法抵抗地被拖进了名为“花”的地狱。
梦魇一遍遍轮回贯穿了他,萦绕裹挟着一切,那种浓郁、黑暗、粘腻恶心的、恐惧得濒死的……
是生不如死。
时至今日,他不再想,噩梦什么时候会结束。
他只是想,如果,天上有神明……
会袖手旁观吗。
方明逸怔怔地,挣扎不动了,一行泪无声流下来。
泪滴落在桌上的瞬间,突然听到,远方有什么“轰”地一声爆裂开。
瞬息之间,整个大堂一片火光滚烫。
起火了。
邂花楼顷刻间成了一片火海,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往外逃,几个官儿撒手就跑,衣带都来不及系上。
方明逸被松开了,却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先捡起了衣裳穿好。
他还打算上楼把那根簪子拿上,要是来不及出去,就正好烧死在这。
整理好衣物,方明逸逆着人流拾级而上。
手扶在扶手上时,他诧异地发现,木梯上的火苗,竟然是暖的。
他又看了看大堂里惊叫着往外跑的人,看了看被烧黑的木制桌椅。
这火不伤人,只烧物。而且四周只有火,没有烟。
这太反常理了。
其他人似乎也发现不对劲了。但他们看起来却更害怕,叫喊着什么“妖火”“天罚”,依旧推推搡搡地逃。
方明逸收回来目光,伸手抚摸楼梯侧的白墙上、那跳跃着的火焰。
五光十色,绚烂夺目,烧出了花一样的纹路。
等等,这花……
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那根簪子。
方明逸快步上楼,进了房间一看,簪子还好好的在台子上,蝴蝶兰的图案闪着蓝紫色光泽。
他拿起簪子,只见蝴蝶兰的花蕊处闪了一下蓝光,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初次见面。”
“要怎么说呢,多亏你今天没把簪子放在抽屉里。”
“这场火,算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方明逸彻底怔住了。
他转过身去看,背后什么都没有。
那声音又道:“这火不会伤人,你可以离开了,带上这根簪子就行。从后院走,那边没人。”
“如果你想摆脱这种日子的话。”
方明逸听着,愣愣地点了头。
几秒后他回过神,用床幔包上了所有值钱的首饰握在手里,朝后院跑去。
后院有个池塘,平时这里上着锁,他没来过,但记得那天那个姑娘,就是被拖到了后院。
她人已经没了许久,方明逸也没见过尸体,那她会在池塘里吗?
火烧起来了,觉得烫吗?
一路跑了很远,到了一条完全陌生的街道,方明逸才停下。
胸口灼烧地疼,方明逸扶着墙咳得撕心裂肺,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这才后知后觉,他要重新活了。
冷透了的身体,变得好暖和。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