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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
十五年前,建元帝以德行不端为由,将周清鸢赶去江南。
十五年后,当她踏上回京之路时,记忆最深的,当是建元帝勃然大怒的脸。
三岁的小女娃,尚且不懂发生了何事,满心皆是疑惑,向来疼爱她的父皇,为何今日迟迟不来看她,从暗红日出等至橘红日暮,父皇都没有出现,反倒等来一道,罚去江南的圣旨。
年幼的公主殿下很是天真,非要跑到宣德殿问个明白,没曾想,竟看到母妃倒在血泊中,也是如江家老爷一般,一刀砍在脖子上,血流成河。昔日疼爱她的父皇,宛如变了个人,不仅冷眼以待,还大发雷霆。
时至今日,再次站在宣德殿阶前,那股子畏惧在岁月不动声色的潜移默化中,成了只听闻便不寒而栗的发颤。
“殿下这边请。”自称方钦儒的宫人引着她入殿。
殿内,建元帝仍然是幼时记忆中的模样,眼角细纹与鬓白的发却昭示着,人已不复当年。
在建元帝身侧坐着的,是个瘦弱的男人,约莫二十五六,说不了几句便咳个不停,不禁让人想到,传闻中体弱多病的定王周清旻。
周清鸢并未多看,扫过一眼后,撩裙摆行跪地大礼,以头抵地时万分恭敬道。“儿臣叩见父皇、皇兄。”
建元帝明知孩子是无辜的,但每每瞧见那张脸,那双像极那个该死女人的眼眸,心中的厌恶与愤怒便怎么也掩盖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架好的腿放下,随意撇着,打量这个陌生的女儿,看她跪缩在地,小小一团与幼时似无差别,怜惜与疼爱涌上心头,赶忙让人起身,又召宫人传膳。
虽是一家人,可气氛尴尬。周清鸢落座后,一时无话。
整个宣德殿寂静无声,进出的宫人们行为利落,不闻一点脚步声,道道精致菜肴摆满桌案。
周清旻不住地咳,在建元帝的眼色下,温声开口,“永嘉在江南过得如何?这一路可还顺利?”
“尚可。”周清鸢恭敬答了,心中难免腹诽,十余年都不问一句,这会子装什么关心,想归想,面上不露分毫,又恐气氛继续尴尬,父兄多问,多拣几件少时趣事讲,哄得他们笑声不断。
一顿饭吃得建元帝笑容满面,一扫前些时日的愁容病态,连着接下来说的话都轻松些许,“按大周例律,永嘉该分府另住的,你两个哥哥均是如此。不过你才回京,不妨在宫中多住几日,待年关已过,再回府去,永嘉觉得如何?”
“全凭父皇做主。”此话正中下怀,周清鸢巴不得早些搬出去,省得天天在建元帝面前装乖演戏。
建元帝点点头,“婚事定在下月初,昌盛侯前不久还送来了聘礼,到时一并搬到府上。哎,岁月不等人,想当年永嘉还是个不到朕膝盖的小娃娃,一转眼,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周清鸢听着一时不知该怎么接,所幸建元帝不需接话,以年老不济为由,赶兄妹二人离开。
“阿鸢怕是不认识路,我带你去寝殿。”话毕,周清旻接过宫人手里的灯,走在前面。
周清鸢的目光,从这位一整晚只说过几句话的兄长身上移开,猜想该是有话要说,欣然应声。
行至寝殿前,周清旻如她所料,屏退左右,“我知阿鸢对父皇和这桩指婚不满,但这桩婚事是极好的,世家发展愈发强势…………阿鸢与小侯爷一同回京,对他印象如何?”
周清旻细细阐述当今局势,世家发展日益壮大,父皇年末又大病一场,必定是护不住妹妹的,倒不如选个家世强大的做靠山,又问周清鸢的想法。
“…”周清鸢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她与那位小侯爷,回京路上一句话都未有,如同陌生人般,又如何谈得上印象。
“罢了,时日尚多,阿鸢慢慢想便是。”见状,周清旻也没再问,叮嘱她早些休息。
周清鸢应声是,告别兄长,进了寝宫。
冬枝按着方钦儒的吩咐,收拾妥当,热水备好。待她泡进水里,悬着的心方才放下,细细回想这一晚的事。
至年关不过两三日,转瞬即逝。
然,周清鸢没一日睡过懒觉,诚然有建元帝发话,不必她日日早起,请安伺候,却遣了教养嬷嬷,纠正她言行举止,为她一一道明婚嫁的条条规矩。
天知道,她没有一刻停歇,听得脑袋都大了。
好不容易挨到除夕这日,才得建元帝松口,允她松快一日。
难得多睡片刻,周清鸢伸了个懒腰,坐在妆镜前仍旧神情恹恹的,乃至于冬枝拎着笼子进屋,她仍旧是懵的。
“殿下,这是纪小侯爷送来的新春贺礼,小侯爷还遣人传话了,说那日冲撞殿下,着实失礼,还望殿下见谅。”
笼子里,是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乌黑发亮的眼眸眨也不眨瞅着她,仿佛知晓是它未来主人。
周清鸢随手摸了摸小狐狸的头,柔软的毛发触感十分好。
“殿下,不若给它取个名字罢。”冬枝满脸兴奋,“看来这位小侯爷,人倒不赖。”
周清鸢嗤笑,丫鬟听不懂言下之意也就罢了,她可是不能装糊涂。
这哪里是道歉之礼,分明只是求和而已。她甚至能想象得到,纪骁漫不经心的语气,就如同在锦州那般,“收了我的礼,便不能同我发脾气。”
想得明白,周清鸢也失了逗弄狐狸的心思,叫冬枝抱了狐狸下去。
午时贺岁宴,百官携妻带子,先为建元帝贺新岁,再行入席。
周清鸢换了身大红的宫装,衬得肤色雪白,面色红润,手持金扇,缓步走近,她的言行已由教养嬷嬷悉心教导,挑不出一丝错。
建元帝瞧着,与刚回宫那日,处处拘谨束手束脚的女儿截然不同,想来这几日过得不错,甚是满意的点点头,待人来到身侧入席坐下,方才低声道,“若是闷,寻个由头溜出去便是。”
周清鸢应声,验证了心中猜想——建元帝对她,应是心怀愧疚的,若是愧疚,势必会对她宽容些许,不若旁人那般严苛。
少顷,她以身子不适为由离席。
后花园除宫人外,再不见旁人,点点红梅挂枝头,片片雪花飘落。
这是今岁的第一场雪。
梅林中的八角亭中挂着纱帘,置一方火炉,煮着清茶,桌案上摆着古琴,显然是有人在此,煮茶抚琴。
可周清鸢左右扫过,却没看到什么人,索性也不管了,等人来了再赔罪好了。
她端正坐好,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随即拨弄起来。
一曲悠扬的小调因而响起。
曲毕,周清鸢哑然失笑,她果然不是这块料,本就学艺不精,还非要上手。
“微臣陆绪见过殿下。”清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她吃了一惊,回头看去。
来人面上无任何笑意。眼中似平静的湖,无波无澜,着湖蓝的锦袍,腰间挂枚碧绿的玉璧,发丝由玉冠束起,手中拿一册书。
“我瞧着周围无人,方才试试手,惊扰大人了。”周清鸢莞尔一笑,先行赔罪,继续道:“大人如不介意,可当我不存在。”
言语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贺岁宴尚未散去,她也不能回寝殿。冷清清的园子有何可逛。
难得这里有人,蹭个茶水听个琴音,也是乐趣。当然,若是这位陆大人介意就另说。
“殿下请便。”陆绪真当她不存在,自个抚琴。
泠泠琴音宛如仙乐缓缓入耳,与她方才随手弹的小调,天壤之别。
周清鸢听着听着,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在锦州在江家,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一时间无尽的悲愤涌上心头,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逐渐靠近的背影。
“殿下,小侯爷来了。”冬枝凑至殿下说道。
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沉迷琴音的周清鸢猛地回神。
纪骁一身黑色长袍,更显身高腿长,眼神若有似无扫过亭中二人,默不作声,他本是听闻殿下身体不适,方才追过来看看,好在白管面前装个样子,哪曾想竟看见这场景,想好的话瞬间说不出来了。
周清鸢不情不愿起身,“小侯爷可是有事?”
纪骁不理她,径直往园林深处去。
周清鸢目瞪口呆,这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怎同她发脾气。
冬枝瞅瞅小侯爷的背影,又瞧瞧亭中不闻旁事只抚琴的陆大人,最后对着她们殿下眨眨眼。
周清鸢:“……”都还未成婚,倒先计较上了。她气冲冲跟上去,岂料冲的太快,一头撞在纪骁后背。
“婚期将近,殿下应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纪骁回身,盯着殿下一字一句道。
作为他即将过门的夫人,即使他心中不喜,也不可这般,随意同旁的男子亲近。
“小侯爷还是先管好自己罢。”周清鸢冷笑,自个吃酒逛花楼闻名京城,有何脸面来要求她,转身欲走,“小侯爷若无事,本宫就不多留了。”
此处已听不见席面上,吃酒玩闹的声音了。
纪骁一把拽住殿下,娘子月牙般的手腕十分冰冷,五个红指印很是显目。
他赶忙松开,再开口时多了几分歉疚:“微臣无意冒犯,还请殿下莫怪。”
一打岔,原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周清鸢懒得理他,径直离去。
……
年关一过,得了建元帝的令,周清鸢满心欢喜,出宫搬到了公主府。
她思前想后,关于江家在京城,到底发生了何事,也没个头绪,偏偏在宫中,不得随意进出,宫中人对前朝之事所知甚少,打听都无从打听。
还是搬出来好,随意寻个热闹的酒楼使些银子,什么消息都能有。
如此想着,累了一天的周清鸢,泡在浴桶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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