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雪栖梧

作者:鲸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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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灯照夜


      红烛在铜烛台上将熄未熄,豆大的烛泪凝结成暗红的珠串,垂落在龙凤呈祥的喜帕上,如同凝固的血痕,诉说着这场婚姻的无奈与悲凉。那烛火在寒风中摇曳,忽明忽暗,将屋内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而诡异的光影之中。
      江溯川蜷缩在床榻内侧,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右腿的旧疾在寒夜中愈发难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刺骨的疼痛,那疼痛如毒蛇般缠绕着他的神经,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冷汗浸透了他的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寒意顺着脊梁骨不断上窜,与伤口的疼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他紧咬着下唇,将所有的痛苦都咽进喉咙,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呻吟,在这寂静的夜里,只有他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在回荡。
      谢烬珩伫立在床边,凝视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江溯川的脸颊毫无血色,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往日明亮的眼眸此刻也黯淡无光,满是痛苦与疲惫。
      谢烬珩的眼神中充满了心疼与不忍,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心中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疼得厉害。忽然,他弯腰将人打横抱起,玄甲上的铜钉硌得江溯川闷哼一声,声音微弱而痛苦:“你做什么?”
      “回谢府。”谢烬珩的声音裹着不容置喙的坚决,字字如铁。他侧身避开门框上剥落的朱漆,那些朱漆如同岁月的残片,见证着江家的兴衰。
      靴底碾碎台阶上凝结的薄冰,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檐角垂落的冰棱在月光下折射出冷光,与江府下人惊惶避让的身影一同被抛在身后。那些下人惊恐的眼神、慌乱的脚步,仿佛都在诉说着这场逃离的不寻常。
      怀中的人轻得惊人,谢烬珩感觉自己仿佛抱着一团轻飘飘的羽毛,稍一用力就会消散。这让他想起幼时江溯川也曾这样被他抱在马背上,那时少年的笑声还能惊起满院飞鸟。那时的江溯川,是那样的活泼开朗,眼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笑声清脆而响亮,如同春日里的暖阳,照亮了整个谢府的院子。
      可如今,怀中的人却如此虚弱,谢烬珩的心中涌起一阵酸涩与愧疚,暗自发誓一定要让江溯川重新找回往日的笑容。
      黑马踏碎满地霜华,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仿佛是命运的鼓点。谢府巍峨的朱漆大门在夜色中缓缓浮现,门前两尊石狮子虽鬓毛斑驳,却仍昂首怒目,仿佛在守护着这座曾经辉煌的府邸。
      铜环上的饕餮纹兽首虽褪去金漆,利爪却依旧紧扣门环,仿佛在诉说着昔日的威严。门楣上“护国将军府”的匾额被风雪侵蚀出细密裂纹,却仍在寒风中岿然不动,两侧廊柱上褪色的楹联无声诉说着昔日荣光。那些斑驳的痕迹、褪色的色彩,都在向人们展示着谢家曾经的荣耀与如今的落魄。
      “少...少爷?”老管家陈福举着黄铜油灯从角门冲出,昏黄的光晕里,他布满皱纹的脸因震惊而扭曲,花白的胡须在风中簌簌抖动,“您怎么突然...”话音戛然而止,浑浊的老眼落在谢烬珩怀中的人身上,瞬间红了眼眶,“快请进,快请进!来人!快取姜汤!”陈福的声音中充满了惊讶与关切,他手忙脚乱地指挥着下人们,眼中满是对江溯川的心疼。
      穿过雕梁画栋的长廊,江溯川望见廊下兵器架上虽落了薄雪,却依旧整齐排列的长枪短戟。青石砖缝里倔强生长的野草被修剪得平平整整,两侧花窗上的冰花在灯笼映照下幻化成各种图案。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二岁那年,他在这里看谢烬珩舞剑,少年衣袂翻飞间,桃花纷纷落在他发间;十四岁的仲夏夜,他们曾躲在假山后的凉亭里偷吃冰镇酸梅汤,谢烬珩被酸得皱眉的模样至今清晰。
      那些美好的回忆,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他心中的一些寒意,让他在这陌生又熟悉的环境中,感受到了一丝慰藉。
      谢烬珩抱着人直奔东跨院,厚重的铜锁在他掌心应声而开。推开雕花木门,一股陈年的檀木香混着淡淡药味扑面而来。
      屋内陈设虽简单,却一尘不染,窗台上摆放着褪色的青瓷花盆,盆中水仙虽已枯萎,却仍保持着含苞待放的姿态,仿佛在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江溯川的目光突然定在墙上——那幅他十三岁时临摹的《春江花月夜》还挂在原处,墨迹在岁月侵蚀下微微泛黄,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精心装裱的痕迹。那一刻,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原来自己曾经留下的痕迹,一直被谢烬珩如此珍视。
      “这是你以前住过的院子。”谢烬珩将人轻轻放在铺着新换棉被的床榻上,伸手拂去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动作轻柔而温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这些年,我一直让人收拾着。
      每月初一十五,还会让人送来你最爱的桂花糕……”他的声音突然哽咽,转身将铜火盆往床边挪了挪,跳动的火苗照亮他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谢烬珩的眼中闪烁着泪光,那是对江溯川多年来的思念与愧疚。
      江溯川环顾四周,发现博古架上还摆着他们幼时收集的贝壳,那个缺了口的琉璃球是谢烬珩用自己的玉佩换来的。
      床头小几上,半卷未写完的诗稿下压着块墨绿色的帕子,正是他落水那天谢烬珩用来替他擦脸的。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他们曾经美好的回忆,这些回忆如同璀璨的星辰,照亮了他黑暗的内心。
      “为何...为何要带我来这里?”他的声音发颤,右腿的疼痛与心中翻涌的情绪让眼眶发烫,“谢家如今也不比从前,何必……”江溯川的话语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他不明白谢烬珩为何要在谢家如此艰难的时候,将自己带回这里。
      “阿川,谢家再落魄,也有护你的底气。”谢烬珩突然单膝跪地,与床榻上的人平视,寒星般的眼眸映着跳动的烛火,眼中满是坚定与深情,“你忘了?你母亲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娘,说要护你一世周全。那年你高烧不退,我娘在佛堂跪了三天三夜为你祈福;你摔断腿时,我爹亲自骑马百里去请名医...”他握住江溯川冰凉的手,掌心的薄茧摩挲着对方手背,“这份承诺,谢家就算倾家荡产,也定会坚守。”谢烬珩的话语如同一股暖流,流淌在江溯川的心中,让他原本冰冷的心渐渐有了温度。
      话音未落,丫鬟捧着铜盆匆匆进来。谢烬珩接过温热的毛巾,细细替江溯川擦拭脸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他解开对方外袍时,瞥见腰间狰狞的旧伤疤——那是三年前江溯川替嫡母挡下刺客留下的。
      那一刻,谢烬珩的心中涌起一阵心疼与愤怒,心疼江溯川所受的苦,愤怒江家对他的不公。
      “明日,我便请城中最好的大夫来瞧你的腿。”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谢家虽不再富可敌国,但当年西征缴获的珍宝还藏在地窖,就算变卖半数,也要治好你。”谢烬珩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决绝,仿佛为了治好江溯川的腿,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江溯川望着他专注的侧脸,喉咙像被浸了雪水的棉絮堵住。记忆中那个会为他偷摘邻家杏子、会在他被欺负时挺身而出的少年,如今眉眼间虽添了沧桑,眼底却仍有当年的炽热。当温热的毛巾擦过脖颈,他忍不住伸手抓住谢烬珩的手腕:“谢小侯爷,你我如今都身不由己,何苦...”
      “我说过,你是阿川。”谢烬珩反握住他的手,将冰凉的指尖捂在掌心焐热,眼神中满是深情与坚定,“从前我没能护好你,让你在江府受了这么多苦。”
      他忽然低头,唇轻轻擦过江溯川的手背,“如今我活着一日,就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谢烬珩的话语如同誓言,在这寂静的夜里,回荡在江溯川的心中。
      窗外风雪渐歇,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屋内,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镀了层银边。江溯川躺在久违的床榻上,闻着熟悉的熏香气息,听着谢烬珩守在门口的脚步声,紧绷多年的神经终于渐渐放松。
      那熟悉的熏香,如同母亲的怀抱,让他感到安心;谢烬珩的脚步声,如同坚实的依靠,让他不再害怕。
      而谢烬珩倚着廊柱,望着天上高悬的明月,悄悄摸出怀中缺角的玉佩——那是他们幼时各持一半的信物,此刻两块玉佩终于又能贴在一起。月光洒在玉佩上,仿佛为它们镀上了一层神秘的光辉,见证着两人命运的再次交织。
      晨光穿透谢府垂花门上斑驳的冰棱,在青石砖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谢烬珩早早候在东跨院廊下,手中捧着江溯川的狐裘披风,看着屋门半掩处透出的暖黄烛火,眸中满是关切。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与期待,紧张着江溯川与父母的见面,期待着江溯川能真正融入谢家。
      屋内,江溯川正扶着雕花梳妆台,尝试用布条将右腿固定得更稳些,额间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可他咬紧牙关,不愿放弃。他知道,今天要去见谢烬珩的父母,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他想要以最好的状态面对他们。
      “阿川,莫要勉强。”谢烬珩推门而入,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冷风,却又迅速被屋内的暖意驱散。他上前握住江溯川颤抖的手,动作轻柔地将披风披在对方肩头,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江溯川的脖颈,触感冰凉。谢烬珩心疼地看着江溯川,眼神中满是担忧。
      “今日随我去见父亲母亲。”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掌心贴着江溯川因久病发凉的腕骨,“别怕,有我在。”谢烬珩的话语如同定心丸,让江溯川原本紧张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谢府正厅内,鎏金屏风后传来药罐沸腾的咕嘟声,浓郁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谢将军斜倚在虎皮椅上,膝头摊着卷边的兵书,发间新添的白发在晨光里格外刺目,每一根白发都仿佛诉说着谢家这些年的沧桑。
      主母半靠在软榻,腕间佛珠被摩挲得发亮,眉眼间满是疲惫与忧愁。他们的神情,都透露出谢家如今面临的困境与压力。
      当两人踏入厅内,主母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挣扎着坐直身子:“川儿?”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与激动,仿佛看到了多年未见的亲人。江溯川右腿刚触地便微微打颤,旧疾带来的疼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
      谢烬珩眼疾手快,立刻揽住他的腰,给予支撑。这细微的动作被主母看在眼里,她眼眶瞬间泛红,颤巍巍地伸出手:“快让我瞧瞧,这些年在江府,是不是瘦成皮包骨了?”主母的话语中满是心疼与关切,让江溯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话音未落,谢将军已重重将兵书拍在案上,发出“砰”的巨响,惊得梁间燕雀扑棱棱乱飞:“胡闹!谢家如今是什么处境,你带个瘸子回来添乱?”谢将军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江溯川的头上,让他原本温暖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他低下了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自卑与不安。
      “父亲!”谢烬珩单膝跪地,腰间玉佩撞出清响,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阿川是母亲当年亲口应下的...是谢家的人。”
      他抬头时目光如炬,映着窗外欲坠的冰棱,“江家欺他辱他八年,我若连自己人都护不住,何谈重振谢家?”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在空旷的正厅回荡。谢烬珩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江溯川的维护与对家族责任的担当。
      主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佛珠散落在锦缎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江溯川挣脱谢烬珩的手,拖着伤腿艰难跪行,每挪动一步,膝头在青砖上磨出的闷响都揪着谢烬珩的心。他的额头布满了汗珠,脸色因疼痛而变得苍白,但他依旧坚持着。
      “伯父,伯母,阿川虽身有残疾,却略通医术药理。”他声音沙哑却坚定,“如今谢家府中医婆年迈,我愿在偏院熬药问诊,也算...也算尽份力。”江溯川的话语中充满了诚恳与感激,他想要用自己的能力,报答谢家的收留之恩。
      他想起昨夜谢烬珩在灯下替他揉腿时说的话,“谢家不是施舍,是你的家”,眼眶不禁发烫,泪水在眼中打转。
      在这一刻,江溯川终于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他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被江家抛弃的瘸腿庶子,他是谢家的一员,他有了可以依靠的地方。
      而谢府的故事,也将在这温暖与纠葛中,继续缓缓展开,书写属于他们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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