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窥秘
第二章雨夜窥秘
太医署的药香浓得呛人。
萧明昭跪坐在榻边,手中绞着那方染血的帕子。雨水从她鬓角滑落,在锦缎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沈砚之仍在昏迷,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
老太医刚施完针,那根根银针扎在他心口周围,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
"殿下该换衣裳了。"大宫女捧着干净衣裙轻声道。
她恍若未闻,指尖悬在沈砚之心口上方,迟迟不敢落下。那道疤痕蜿蜒如蜈蚣,周围密布青紫的针眼,新伤叠着旧伤——这是三年前宫变时,他为皇兄挡下的那一剑。
当时鲜血浸透了他整片前襟,他却还强撑着安排好禁军布防才倒下。
"他平日......"萧明昭嗓子发紧,"也这般痛么?"
老太医正在煎药,闻言手一抖,药勺碰在陶罐上发出清脆声响:"首辅大人从不说痛。只是每遇阴雨天,心脉便如刀绞,需得靠针灸缓解。"老人指了指沈砚之右手腕内侧几处深色疤痕,"有时疼得厉害,就自己咬住这里,怕出声惊动府里人。"
药吊子咕嘟作响,水汽模糊了萧明昭的视线。她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沈砚之立在廊下看灯,她顽皮地将雪团塞进他后颈。他当时身形一晃,却只淡淡道:"公主当心着凉。"原来那时他就疼得指尖发颤,却还要强装无事。
"水......"
沙哑的嗓音惊得她回神。
沈砚之微微睁眼,眸光涣散,干燥的唇瓣开合着。萧明昭急忙捧来药盏,他却别过脸:"臣......自己来。"
他试图撑起身子,手肘刚离开床榻就剧烈颤抖起来。茶盏倾覆,乌黑的药汁泼洒在月白锦被上,晕开一片刺目的褐黄。
"别动!"萧明昭按住他单薄的肩膀,重新斟了一盏,"本宫命令你喝下去。"
药勺抵在他唇边,沈砚之沉默片刻,终究低头。烛光里,他喉结滚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一碗药见了底,萧明昭正要抽手,忽觉指尖一热——是他无意识蹭过她的手指,温软如蝶栖。
两人俱是一怔。
"臣冒犯。"沈砚之立刻后仰,却牵动心口伤处,一声闷哼从紧咬的齿间漏出。
萧明昭心头火起:"沈砚之!你就非要......"
"皇上驾到——"
宦官尖利的通传声打断了她。皇帝萧明煜负手而入,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朕来得不巧?"
"皇兄!"萧明昭霍然起身,"他方才......"
"臣失仪。"沈砚之强撑着要下榻行礼,被皇帝按住肩膀。
"省了这些虚礼。"萧明煜在榻边坐下,忽然轻笑,"沈卿,你养的小海棠来啄你了。"
沈砚之苍白的耳尖倏地染上薄红。
萧明昭正待追问,忽听窗外一声惊雷。沈砚之身形微颤,指节无意识揪紧心口衣料。她这才发现,他雪白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嶙峋的肋骨上。
"都退下吧。"皇帝忽然道,"昭阳,你留下。"
待众人退出,萧明煜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这是雪山灵芝丸,能暂缓心疾。"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妹妹,"沈卿这病,最忌忧思过度。"说罢将药瓶放在枕边,起身时状似无意地碰倒了墙角那个乌木官箱。
箱盖掀开一角,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奏折。
"那个箱子......"皇帝临走时忽然道,"钥匙在沈卿枕下。"
雨声渐歇时,沈砚之终于睡去。萧明昭轻手轻脚地挪到墙角,果然发现一个半开的乌木官箱。箱锁上插着一把黄铜钥匙,正是沈砚之平日随身佩戴的那枚。
她咬了咬唇,掀开箱盖。
最先入眼的是一摞奏折副本,每本上都批着朱红小字:"昭阳公主今日习《论语》三章,尤擅'君子务本'句""公主午膳少进,可令尚食局备山楂羹""昭阳夜读至三更,明日请减早课半个时辰"......
萧明昭呼吸一滞,纸页在指尖微微发颤。
翻过奏折,底下压着一叠泛黄的纸页。她抽出一看,竟是七年来她所有课业的临摹本——从十一岁狗爬般的字迹,到如今隽秀的笔体,每一张都被仔细保存,边角平整如新。在每张纸的右下角,都有一行极小的小楷批注:"昭阳字迹渐工""昭阳解此题甚妙""昭阳......"
箱底有个褪色的锦囊,倒出来是几片干枯的海棠花瓣。她认出这是去年春猎时,她随手别在他衣襟上的那朵。当时他还皱眉说"花叶招虫",却原来一直贴身收着。
"公主......"
沙哑的嗓音惊得她手一抖。回头望去,沈砚之不知何时醒了,正撑着身子望过来。烛光里,他脸色比纸还白,眼底却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萧明昭嗓子发紧,举着那片花瓣,"你留着这个做什么?"
沈砚之闭了闭眼,喉结滚动:"臣......"
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缕鲜血溢出唇角。萧明昭慌忙去扶,却被他握住手腕。
"别看。"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脏。"
萧明昭的眼泪倏地落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沈砚之。"她哽咽着去擦他唇边的血,"你心里有我,是不是?"
回答她的,只有窗外渐弱的雨声,和掌心下急促如鼓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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