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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翼阁
这几日,阿兄更是忙碌了,是一眼也没瞧着他,于是想着去看看三月。
三月最近忙着研究着她从宫外弄得的那些药方,一进青鸾殿的门,便差点被那一阵一阵的药气熏晕了过去。
“三月,这是在做什么啊?要不是认得路,都还以为来了太医属呢。”
三月正在院中细细筛着一些草药般的东西不紧不慢的道:“这不是多试试几个方子,万一就有效呢。”
三月一直都是这样柔柔的性格,对谁说话都和和气气的,但我觉得这样不太好,要是被人欺负了都把别人骂不回去。
小时候初见时,三月被那些小姐欺负了,被我瞧见,气的上去直接一个压倒在地,让给三月道歉。
结果不小心被阿娘和那些夫人们看见了,阿娘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转头就让阿满看住我跪了半个时辰,还教训我什么时候能像三月一样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心里可不屑了,要是真也像三月那个样子,还不得被那些任性的大小姐们欺负死。
三月让曼娘带我去吃小厨房刚做好的糕点,可开心坏了,三月的小厨房里全是南国做点心的高手,曼娘说稍等一会,点心正盛着,可是等不及了,直接拉着曼娘去了小厨房。
三月素来少食,但喜欢点心喜欢的很,于是阿兄特地命人在全南国搜寻做点心的高手请过来的。
我可是羡慕坏了,也吵着让阿兄分我几个厨子。
“江笺然!人家三月可不像你,什么好吃就往死里吃。“
“哇!曼娘!今天竟然有槐花酪!还有槐花酥!”
“娘娘知道公主爱吃,这不最近槐花到季节了,便让小厨房备上了。”
我最爱槐花酪和槐花酥了,不过每年槐花就开那么一阵,搞得一年都在馋这个味道,忙塞了一块到嘴里,真的好香!
曼娘把我带出来,说是厨房烟气多,会熏着的,三月恰好来寻我,便跟着三月过去了。
我依着三月对她撒撒娇,却看见三月的手上多了好多小伤口,“这怎么了?”
“可能被那些草药上的刺划到了,没事。”
“不是我说你,这些草药你可以让太医院专人处理。”
“总是想自己再做些什么。”
“三月,你放宽心,总会好起来的。”
“阿钰这个病生的蹊跷,也不见好,我有些害怕。再说,阿钰值得我对他的所有好。”
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么多年了,阿兄待三月的好是看在眼里的。
如今阿兄后宫里虽然只有三月,可一直未册封她为国后,两人一直也是相敬如宾的状态。
阿兄的心思实在猜不懂,也从不对三月说这些,连我都明白的道理,三月怎么会不明白呢。
临行前,去向阿兄辞别,可是阿兄并不在殿里,只见到了阿满。
“殿下,国主在议政殿还未回来。”
阿满向我行礼,他总是这样客客气气的,可是我们其实认识很久了。
“都这个时辰了还在忙啊。”
阿满递给我一封信。
“殿下,国主知道您今日要启程去陆大人处,让我在此等候把这封信交予您,还望殿下务必亲手交给陆大人。”
接过那封信,上面写着‘舅父亲启’。
“阿满,这一去又得好久,如若宫中有什么事,一定要传信给我,阿兄只会瞒着我……你知道的阿满。”
阿满低着头也不看我,缓缓道:“阿满知道的。”
到了舅舅那,已经是第二日了,舅舅早早地出来迎我,说是备了好些菜赶快进去尝尝。
舅舅没有妻子和儿女,一直是孤身一人生活
舅舅很是开心,一直给我夹菜,也是在路上饿了,连着吃了好几碗。
舅舅和阿娘的口味很像,每次在舅舅家吃饭都会想起阿娘。
用完晚膳,去房间休整,取下了发钗随便盘了盘发髻,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
忽然想起阿兄给我的那封信,便去书房寻了舅舅。
应该是房间里进风了,书房里的灯光摇摇曳曳,舅舅应该没有注意到我站在了门口,灯光下,他脸上的沟壑越发深了,也越发沧桑。
舅舅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就像说书先生说的那样......舅舅就是陆景星,陆轻云是我的阿娘。
父亲生前将我们托付给舅舅,阿兄彼时方满十岁,舅舅便离开了沙场进入庙堂辅佐阿兄,才暂且稳住了朝中的局面。
这些年阿兄已经可以自己独当一面了,于是舅舅为了避嫌,落他人口舌,便向阿兄请了个清闲职位。
我轻轻叩门,舅舅放下笔,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怎么还没休息啊?”
“舅舅,这是阿兄让我亲自交给你的。”
舅舅接过信,看了之后对我说:“阿钰让我照顾好你,想办法多留你一段时间在这,看来,是有大事要发生。”
“是绵州的事?”
“大抵是,这次让你回来也是因为这个,你且休整一下,明日去千翼阁找你师兄,他会把情况告诉你。”
我点头答应,转身准备要走,“小竹子,万事小心。”
关于千翼阁,此事说来话长。
千翼阁最初本只是个江湖门派,那时还不叫千翼阁,叫无界门,干的是一些打听消息和替人暗杀这一类的买卖。
只要银子到位,那么想知道的那面墙总会有漏风的地方,想要消失的人总看不见第二日的太阳。
四国初立时,由于长期得不到朝廷的控制,许多江湖门派的势力已经压过了地方官府,于是南国、陈国、北漠和月疆纷纷下达命令对江湖门派进行了剿灭。
毕竟要想根基稳固,这些门派不得不除。
无界门本因善于探听消息,武功又极好,辗转四方,死里逃生,最后逃到了南国长宁城。
无界门老门主自知这样逃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去私下求见了南国的开国国主,老国主怜惜无界门的本领,答应护着无界门一门不受剿灭,但是要求无界门隐秘于这世上并归顺于南国。
老国主传信于其他几位国主,说是无界门已经绞杀,这种应付的托词,那些国主断然不信,可当时南国国力正强盛,除却相信也确实没有了其它办法。
随后无界门改名为千翼阁,千翼阁通过探听四国动态,暗杀那些欲为非作歹之人,千翼阁重生于南国,便只忠诚于南国,成为了国主背后的暗刃。
千翼阁之所以令各国忌惮,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独创的神功无界剑法和无界心法。
无界剑法是无界门第一代门主搜罗天下功学所得,加之几代先辈的改进,攻无不克,可以一敌百。
得此之后,门主根据血脉特性自创无界心法,更有着世人不了解的特性,因此需要血脉继承。
至于什么特性,我也不太清楚,虽然现习得剑法,但心法总归没什么突破。
普通的无界剑式尚能以一敌百,若以无界心法配之,世上少有敌手,是谓“无界出,人迹无”,但也由于无界心法需血脉特性,所以门主的传承需直系血脉。
同时,老门主立下了个规矩,凡入千翼阁,必是孤苦之人,因而千翼阁弟子,就是斩断了亲缘之人,有上好的悟性,被千翼阁看上后收留。
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不被旁的所扰,一心为千翼阁做事,不会叛变,不会逃跑,适应刀锋,适应暗箭,适应行走在黑暗中。
话虽如此,阁里还是很人性的,阁弟子中除了习无界剑法必修外,还可以根据兴趣爱好精修一门课程,或医术或毒术或暗器....除了阁主和阁主亲传弟子。
而我,江笺然,便是这个需要修了全部课程的、倒霉的现任千翼阁阁主。
这一切要从我四岁那年说起。
有日午后,正在院中扑蝴蝶,阿娘身边的嬷嬷突然把我带到了阿娘的殿中。
阿娘坐在那心事重重的,舅舅也在,他的脸色也不太好。
阿娘屏退了所有人,只挥挥手让我过去,然后把我揽在怀里,轻轻说:“小竹子,你喜欢阿兄吗?”
不知道阿娘为什么这样问,喜欢,我当然喜欢,阿兄很好,听见他的名字都是欢喜的。
“当然喜欢,阿兄对我很好,阿兄是我最最喜欢的人。”
阿娘摸了摸我的头:“那你可愿保护阿兄,护阿兄一世平安?”
那时小不知道阿娘话里的深意,只知道我是想保护阿兄的。
阿兄身子一直都弱,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阿兄都是第一时间出现,挡在我的前面,我也想这样保护阿兄。
“阿娘,我愿意。”我感觉阿娘把我揽得更紧了,就这么乖乖地靠在阿娘的怀里。
舅舅也走了过来,俯下身来问我:“小竹子,要你想护阿兄一世平安,就得经过苦中苦还不得言说,即使这样也愿意?”
我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坚定道:“即使前路凶险万分,我也愿!”
阿娘听见我的话,露出了笑容,可笑着笑着却哭了,抱着我泣不成声……
后来,舅舅说带我去一个地方,在路上,第一次听说了千翼阁。
那时舅舅只是说,那是一个可以教我学武功变得更强的地方,只不过不能对任何人袒露半分,即使是阿爹和阿兄,不然会招来危险。
我高兴极了,我可想学武功,只是阿爹心疼磕着了累着了,说什么也不肯教我。
这下好了,可以学最厉害的功夫。
那时想着,无论怎样做,无论付出什么,都得护着阿兄,都得帮阿兄斩断以后道路上的所有荆棘。
千翼阁里日子比我想象的难多了,师兄师姐都有着比我好的天赋,学起来也更加吃力些,日晒雨淋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汗水渍疼了伤口,脚下的野虫钻进了衣袖里,每年在千翼阁的日子,都觉得自己仿佛脱骨重生了一般。
随着慢慢长大,渐渐知道了许多,比如原来江家就是隐于世上的千翼阁血脉,当时的千翼阁阁主就是舅舅,比如我是下一代的阁主……
岁歌便是从那时开始一直陪着我的,舅舅想着我身边得有个可靠得人,于是把岁歌安排到了我的身边。
次日,我与岁歌便去了千翼阁,千翼阁便藏在长宁城后山俊锋山的机关密林里。
俊峰山有“蜿蜒十九道”之称,因其险峻陡峭,怪木丛生,野虫遍地,瘴气逼人,使进入山里的人大多有进不得出,逐渐俊峰山便成了百姓口中传的“吃人的山”,便再无人敢踏足了。
老阁主为了在俊峰山里行走自如,特求了南疆的毒师配制了特殊的“香料”,凡千翼阁中人都随身佩戴着,佩戴此香料进入俊峰山瘴气无用,蛇虫屏退。
为了更加周密,历代阁主把十九道每个关口都做了机关,什么毒气啊,密箭啊,蛇虫坑云云应有尽有。
晚辈不才,接管千翼阁后又把这些翻新了一遍,还增加了双倍,绝对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俊峰山里是一派荒山的模样,可千翼阁却不是这样的,千翼阁虽说是个培养杀手探子的地方,但这一方地界其实在像一个书院,雅致的很。
听舅舅说是因为第三代阁主的身份是个读书先生,觉着我们虽然干着舔血的活,但也得经熏陶熏陶,不然真得成了话本子那种粗鲁大汉了,于是修缮成了一个“雅致”的千翼阁。
才到就看见牙牙在门口呼呼大睡,这定是被师兄罚到门口扫地偷懒着呢,偷偷走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牙牙被吓得跳了起来,嘴里大叫着:“师兄我错了!”
我和岁歌相视哈哈大笑,牙牙揉了揉眼睛,发现是我和岁歌,长舒一口气:“原来不是大师兄啊,吓死我了……啊啊啊!“
他突然扑上来抱住我:”师…师姐!你回来啦!”
“哼!牙牙,你幸好遇见的是我,要是让大师兄发现了,可得去那十九道走一遭了。”
牙牙气鼓鼓得:“哼哼!我现在这叫忍辱负重,才不怕他,等我练好功夫,定......”
“先别抱怨啦,地都扫不完,话说大师兄现在在哪啊?”
“许是在校场呢,今日是新弟子入阁日。”
大师兄果真在校场,他站在新弟子的前面,一手背着,一手执剑,在讲着阁训。
因身份的原因,这几年总是时不时要回到宫中,因而都是大师兄在替我料理着阁内的大小事。
“阁中许多规矩已经说的差不多了,大家都是无依之人,尝过世间疾苦,但心存善意,这也是大家被选进千翼阁最重要的原因……
大家因千翼阁而重生,千翼阁因南国而重生,我们得恩南国,便只忠于南国。”
待众人散去,我与大师兄共去了书房商议。
“师兄,你与我说说绵州的情况吧。”
“三个月前,绵州突发疫病,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疫病,可是朝中派去的医者均诊不出病因更别说查清疫病的源头了,且此疫蔓延之快,是传染之症,感染之人初浑身无力,腹内绞痛,一月之后竟全身溃烂生疼而亡。”
师兄叹了一口气,“绵州是陈国与南国的边境之城,往来的要塞之地,这样下去恐生变故。”
“阁中派人去绵州查过没有?”
“派阁里的弟子去查过,这种病症阁中竟也从未记载过。
但此行也并非全无收获,我们查得最开始出现病症的村落紧挨着陈南边界要地。”
“师兄怀疑与陈国有关。”
“本来是,但是据千翼阁在陈国驻点探到,距绵州不远的陈国宣州,也开始出现这种疫病。宣州是富饶之地,陈国若用这种方式对付南国,岂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怕是事情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多了。”
“事情可以慢慢查,但是百姓等不起了,城中感染者近一半,眼看将蔓延至其他州郡,需早日找到解救之法。”
“我知道了师兄。疫病非同小可,关系到绵州所有的百姓,我想这也是你们叫我回来的原因。
正是,我和师父商量了一下都觉得只有你最合适。师父还说,让你此行先去趟绵州,实地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疏漏。
“听舅舅这话意思,是已有打算。”
“不错,师父说单凭千翼阁能力有限,特别是此事涉及至少陈国和南国两国之间的来往问题,难以独自探清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因此需要强大的助力,而这份助力就在洛都。”
“洛都?”我疑惑道,这洛都是陈国的皇城,在那里能有什么助力。
“陈国七皇子——陈瑞。”
“一个陈国的皇子为啥帮我们查?而且我听说这七皇子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
师兄扑哧一笑,“你呀,说话稳重些。其中的缘由等你到了洛城,你二师兄自然会告诉你,当务之急是你得出发去绵州了。”
”没问题,那我明日就出发。“
“你此去务必小心,陈国那里有你二师兄接应,我这一有消息我会立马传书给你。”
“只是阁中事又要麻烦师兄了。”
师兄看着我,眼底一丝柔波,“阁中有我,一切小心。
夜幕渐临,风起山翘,满夜无星,唯那弯月悬于穹苍。
“砰!”这夜半时分,一阵杯子摔碎的声音把我从梦中惊起。
“垂死病中突坐起”是这样念的不,不重要了,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现在就这种感觉!
刚才梦见躺在满地的槐花上,柔柔软软的花朵儿飘落在我的衣裙上,影影绰绰听见阿娘唤我的声音。
“啊啊啊啊!师姐!对不住啊,本来想轻轻唤醒你的,这这这……地上怎放个杯子。”
“牙牙!别以为我不敢打你一顿!”
“师姐……我是偷偷来找你的,有些悄悄话想同你说。”
看他一副愁苦的样子,实在想不出这小娃娃会有啥心事,“你说吧。”
“听大师兄说你又要走了,我实在想让你多待在千翼阁几天,你说你这个千翼阁阁主当的真不称职,每次把担子撂给大师兄就自顾自地走了,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大师兄给我说,是有要紧的事,不得不常在外头,这些道理我都懂,但就是想让你多回来瞧瞧我,像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你现在才七岁,哪里来的小时候。”
牙牙被我说的哑口无言,气鼓鼓的托着腮,“我说小时候就小时候,我的五六岁也算是小时候嘛。
师姐,那时中秋,师父和师兄师姐们都在,我们一起吃饭喝酒聊天赏月,大师兄还给我们做了月饼,我还记得大师兄知道你喜欢槐花,专门去研究了好几天的槐花味的月饼,结果刚端出来你就眼泪汪汪的,抱着大师兄哭了好久。”
“臭牙牙,我的糗事你倒是记得清楚。”
“哼,我还没说你当夜喝多了酒抱着师兄师姐不撒手。”
“咳咳。”
“师姐,你可别笑话我,这些时候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从那以后,我们再没这么团团圆圆过了,我很想你们,师兄师姐们也好久没回来了,大师兄说师兄师姐们都有自己的事儿要忙。”
我心头一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有你,连你也不常回来了,每日每日和大师兄面面相觑,愁死我了。”
看见他发愁的样子,心里又不是滋味但是又想笑:“难不成你想让我把大师兄打一顿,这可不行。”
“才不是呢,我偷听到你要去陈国了,又会好久不回来。”
牙牙盯着我,都快哭了。
“实在不行,能不能帮我给师姐师兄们带个信,让他们回千翼阁看看,牙牙想他们了。”
我轻声应过,把牙牙送了回去睡觉。
牙牙是舅舅从战火中救下来的孩子,他当时还在襁褓之中,也是舅舅最小的徒弟。
后来舅舅身居庙堂,于是照顾、教育牙牙的责任便落到了我们的身上,师姐师兄们包括我都非常疼爱牙牙,千翼阁里的人都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和必须履行的义务,家国大业需要我们做身先士卒的人。
但我们只想让他快快乐乐长大,过那种我们再也感受不到的那种快意人生。
师兄师姐们,有的潜入各方做暗探,有的进入宫中预防刺客宫变,有的奔走四方完成圣命,有的永远留在了沙场,有的永远留在了异乡......
这些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告诉牙牙。
半夜时分还有一丝凉意,不由打了一个寒战,月色正浓,甚是好看,突然想哭,不知是因为不再的圆月,还是不再回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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