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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粥
暮色将临,山里的劲风阵阵,风声一会儿嚎一会儿呜的。
那孩子很胆小的样子,歪在方清许肩上头一直微微扭动,方清许自老齐出去后发了一会子呆,没注意到他。
等到老齐端着碗米粥过来,出声提醒他:“少爷,吃饭了。”,他才回过神来,准备把怀里的小孩放平躺下。老齐也准备接手喂孩子吃粥的活。
那孩子却拽住他的手指,有数道划伤的略小的手掌,包住方清许几根修长干净的手指。
那是这孩子目前唯一一次使出力气抓住什么东西,毕竟他可怜的小手上面也伤痕累累,十指连心,有多疼想是谁都能懂。
方清许疑惑回头,看那小孩儿一直盯着他,执着坚定的眼神让人不忍辜负。
“诶……少爷,这孩子好像比较亲近你……你喂喂他吧。”,老齐也看得出孩子的想法,少爷模样长得俊朗,又气质温和,而且照顾了他一天,第一眼见到的人肯定更亲切。
方清许也就接手了喂饭的事,他以前也经常给家中年幼的弟妹喂食,对于喂食这种事也很有耐心。
他一口一口喂给小孩,木制的汤勺有些大,这孩子有张小嘴儿且嘴上有伤,粥就老是漏。老齐在旁边不停擦着,垫着,忙活得很匀。
方清许一边喂饭,一边对两个人说:“他既然忘却了前尘,从此就如同再生,总不能没有名字。叫什么名字呢……”,他一边思考,一边手执木勺,微微搅动米粥,使其凉得快些。
他脑子里突然有句诗,和方清许这个名字也有关,“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不如,就叫你方源?”,方清许低头温柔地问那孩子。
那孩子听见竟然不怕疼痛了似的猛点头,一下子扯到脖子上的伤,疼得皱眉呲嘴,嘴巴也呲得痛了,嗓子却还发出“嗯……呃!”的肯定声。
方清许微微皱眉看他,轻声教训他:“方源,不要再乱动扯到了伤口好吗,这样很疼的。”
他看不出这孩子的真实岁数,因为他格外瘦个子也不高,像是十一二岁左右的孩童,脸也巴掌大,但是一双眼睛黑亮亮的,显得特别天真年幼。
那小孩儿,不,方源乖巧点点头,继续就着方清许的手喝粥。
老齐一直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等喂完粥把方源哄睡后,方清许招呼老齐出去。
“少爷,你是有事?”,老齐恭敬站在方清许旁边,方清许看他真没想起来,提醒他道:“小源的衣服不知穿了多久,又被河水打湿,还有发汗什么的,我嘴拙……村里的妇人我同她们讲不出来什么话,麻烦你去为他去寻几件能别人家小孩儿不要的衣服,让他换上。”
“唉呀!我怎么忘了这茬,小源那孩子缺衣服。这……这我马上去村子里看看,能不能寻几件。”,老齐总是咋咋呼呼的,是个记性不好的老头。
老齐在路上走了半天,他腿脚也不快,就慢慢磨步,可他心里着急,一路上东张西望。
到了村里他就挨家挨户敲着门问,“唉,您们家小孩儿有没有穿剩下的衣服,不能穿的也行,唉……就是,就是我们家来的那小孩儿……对,现在叫小源,他衣服就破烂得不能穿了……”
村里的人大多都心善,那孩子抬进他们村的时候很多人都看着,可怜的呦,有几个妇人就都找了自家半大小子的破旧衣服给老齐,都是穿不下的干净衣服。
老齐连连弯腰道谢。
妇人们都大方一摆手,问起老齐方源的情况:“那孩子叫小源是吧,身上的伤好些了没?哪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把那么大的打成这样啊真是的……”,想起自己孩子如果被这样对待,都打一个冷颤,想都不能想。
老齐也心疼地点点头,同她们说:“那孩子哪哪都是伤,吃饭都费劲,喉咙里可是有伤呢……真不知道哪家人这么心狠,丧尽天良的东西啊!”
妇人们听得要抹泪,看老齐急着回去,就摆摆手让他走了,之后几个人又聚到一起谈论。
老齐攥着几件衣服驼着背小步快走,急哄哄的,想着得赶紧让方源换上这衣服。他的心尖尖上从此除了少爷又多了一个人。
到家之后二人合力将方源身上的衣服换下,过程中还是免不了牵动伤口,方源在睡梦中疼得都直抽抽,老齐看得心酸。
他想起来他刚把少爷救回来的时候。
当时是后半夜。
老齐从梦中醒来听见在方府和他相依为命的老狗使劲狂吠,才发现下人住的这一排厢耳房已经有了很大火势,他住在最后面的位置,火势到他这比较小。
他马上磕磕绊绊地往外跑,大喊着:“着火了!着火了!大伙儿快起来着火了!逃命啊!”
可那时已经晚了,接连响起惨叫声,有人从房里跑出来,全身都在被火烧,在地上翻滚,惨叫,就是灭不掉火,接着抖动几下就去了。
老齐当时害怕得两腿颤颤,可想到给他这个老头子一口饭吃和一条活路的方家主人,他不知哪来的勇气跑到主人住的正房院子,看到里面的人逃窜的逃窜,惨死的惨死。
方家老爷是个有本事的人,没在院内,不知道是不是带着妻儿逃了。
他就这样想着,除了院门就准备自己逃命,就看见一个穿着正气又不失体面的中年男子倒在院墙那,身上被扎了几个窟窿,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的样子,手还伸向东面。
老齐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虽没见过方老爷,但是主人的衣服样式他还是识得的。
少爷夫人会不会也遭遇了不测。
方家那么好的一群人,医术高超,为穷人看病还会分文不取,怎么落得如此下场。
他想着必须得去看看少爷在不在屋子里。
老齐费了好大劲在兵荒马乱的正院找到少爷的房间,没想到那火已经如此大了,他不顾自身性命,披着一块破的湿布,眼睛已经被浓烟和火光弄得快瞎了。
他好不容易摸到一个人,那人就静静躺在床上,高高瘦瘦的,身上好几处着了火,他竟然毫无动静,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老齐连背带拖地把那人带出房间,看着就是方府的少爷,听其他下人说,少爷名叫方清许,是文州数一数二的才子。
老齐探探他鼻子,还有气息,就松了一口气。他在方府被大火完全烧毁之前将方清许带了出来。
文州方府,百年医者世家,一夜之间,被大火毁于一旦,嫡系全部惨死。
之后朝廷下诏:杏林世家方氏,勾结奸臣荣菁祸乱朝纲,然其世代务于中宸,赦全族。
方氏嫡系虽遭祸火,但庶系却因圣恩浩荡被赦免。
世人无不感慨:朝廷恩重。
方清许一直在细心照顾方源。
他那一头脏乱的头发是方清许给他清洗慢慢梳理干净的,他不能自己吃饭是方清许一勺一勺喂的,他身上的伤也是方清许一点一点磨草药为他治好的。
方清许对方源好,所以方源喜欢粘着他,不是那种烦人的黏,是安安静静地黏,能下床走动之后方清许走到哪他跟到哪。
老齐有时候看着方源这样都会笑,打趣方源道:“少爷,我们这是捡回来了个小跟屁虫。”,这时候方源会害羞地跑到他和方清许的屋子。自从他被捡回来,他一直和方清许一起睡。
他只到方清许胸口,瘦瘦的,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显得很大,看着十一二岁的样子。不过实际年龄方清许不太能猜出来,他现在身材比较矮小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
所以方清许格外宠他,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对待。
他们家徒四壁,老齐一个人照顾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所以他去问村长能不能给方清许找些轻松的活计,村长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来历,只知道方清许是个读过书的,还是个大夫。
村长盘计了半天才给老齐答复。他们村比较穷,村子里也从没出过读书人,孩子们都没读过书,他们的父母也都大字不识一个。想送孩子去读书吧,又没那个实力,每年应对官府要收的赋税就很吃力了,哪有钱送孩子去读书。
他想着,这个方公子来历虽不清楚,但是这半年来他为大伙儿治些头疼小病都分文不取,品性自然是好的。看起来还是个读书人,那一身气度不凡,可能是哪个落魄富人家的公子。
让他来交村里的孩子念书?孩子们若能念书识字,还不用交那么多钱。貌似,可行。
于是村长把大伙儿叫到一起商量这个事儿。村里的人一听能送孩子读书,还不用交那么多钱,都爽快称好,兴高采烈。
方清许也终于走出家门,有了一份轻松的活计,改善一下他们一家的生活。
村长给他们找了一个河边草亭作课室,亭边和河边绿草茵茵,太阳下的河面波光粼粼,金色的光和绿色的水草你躲我闪,一起随水流奔向西。
亭中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给村子又增添了生机和希望。只听见孩子们不算很齐的朗诵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有的孩子还摇头晃脑地大声读,十分正经的样子。
方清许之所以最先教三字经,是因为这能教孩子们认最基本的字和道理。
比如,“人之初,性本善。”,孩子们处于懵懂时期,善恶观念很容易改变。方清许想让他教的学生都能做一个善人。
能够不偷不盗,不欺不骗,有仁有义,做一个平凡人足够了。
方源也在其中,他不很大声读,只是嘴巴小幅度跟着动。
一是因为他的喉咙之前被折磨坏了,如今的嗓音嘶哑难听,说话还会时不时停顿,他也就不经常说话。二是因为方源应该是个腼腆的孩子,面薄得很。
周围的孩子一开始对他好奇,放学以后都喜欢围着他,但慢慢就不好奇了,因为他不讲话,还因为他老是不听人讲话。
方清许发现了这事去问他他也只是低着头,牵方清许的衣角,嘴里小声要求:“回……回家。”
方清许摸摸他的头,他的头发被他剪了好些,因为实在不好打理。现在他的头发长度只到耳朵下,配上方源清秀的小脸蛋,像个小女孩儿。
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坏,但方源沦落至此,他的父母也不值得尊敬。
他摸着方源的头看着孩子们放学归家,像小麻雀一样欢快。
孩子总是这样,念了书才知道不念书的快活。
这些时日他看着这些孩子总想起来他以前家中的弟妹。他总会痴想,如果他的弟妹都还活着那该多好。
他那顽皮的幼弟,也就比他小四五岁,却不好学问,每天带着下人捉鸟摸鱼,还喜欢跟着京城那些逍遥公子哥后面吃喝玩乐。他有时责备弟弟,弟弟挨完训就会像方源一样拉他衣角扯他袖子可怜巴巴地认错,最让他和父母亲头疼。
他的小妹,正值豆蔻,清丽温柔,行事与弟弟不同,端庄稳重,与他性格很像。小妹曾告诉过他,以后她一辈子不嫁人,就待在亲人身边,侍奉父母左右,为兄长分忧。
可是他们都沦为了朝廷鹰犬的刀下亡魂。
方清许思及此猛地闭眼,双手紧握,睁眼看看自己病弱的身体和无力的双拳,恨得牙齿几乎咬出血。
方源看见方清许这般模样,有些害怕地扯扯他衣角,看方清许没反应,就抖着小手去拉方清许握着的拳。
方清许这才从暴戾的情绪中出来,看方源害怕的模样,愧疚极了,抱抱方源的脑袋,牵着他的手开始往家赶。
方源乖乖被他牵着往家走。
老齐年纪大了,方清许便不让他太晚回家,让他在家等着他和方源。
趁天色还未黑,方清许牵着方源快步走,走到院落多的村子中心,方清许发现许多家的男人正严阵以待地等在门前。
村长家门口更是有好多妇人堵在那。
这是发生什么了?方清许纳闷,不自觉脚步就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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