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蓝无界

　　2022 年 10 月，秋分后的第三周，暴雨把开发区大桥泡成浮在江面的铁索。程远的战术靴踩在防滑棱上打滑，手电筒光束劈开雨幕，照见桥栏外那抹米色风衣——和他警号铭牌上的划痕一样，在夜色里晃成模糊的影。 「姑娘！」他的吼声被狂风撕成碎片。左手腕的旧伤在雨中抽痛，那是三个月前追捕逃犯时被钢筋划伤的，此刻每根神经都在提醒他：辅警条例第 17 条，非紧急情况不得单独处置高危警情。但女孩赤脚踩在检修踏板上的姿势，让他想起面馆救下的小姑娘，同样颤抖的肩膀，同样绝望的背影。程远摸到裤兜的执法记录仪，才想起上午换班时被队长扣下——「你刚出院，设备先由正式民警保管。」雨水顺着战术背心灌进领口，他突然想起老周说过的话：「辅警的命，比正式警便宜半条。」但此刻顾不上那么多，他解开安全绳，猫腰沿着防撞墩挪动，警用皮鞋在湿滑的环氧地坪上擦出火星。女孩转身时，风衣下摆兜住的风让她晃了晃。程远看清她颈间的淤痕，像条青蛇盘在苍白的皮肤上，和他辅警证上被血染红的「辅助」二字同样刺眼。「别过来！」她的声音混着雨水，「他们说我是骗子，说被性侵是我自愿的……」程远的呼吸顿住。警校教材里「职场性侵取证」的章节在脑海中闪过，他注意到女孩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指甲边缘有撕扯的痕迹——那是典型的自我保护反应。「我是辅警程远，编号 0719。」他摘下警帽，任雨水冲刷警徽，「上周在宁苑小区，我救过一个被刀划伤的小姑娘，她现在每天给我画卡通警徽。」女孩的睫毛剧烈颤动，雨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桥面砸出小坑。程远慢慢靠近，战术手套在腰间摸索，摸到备用的纽扣摄像头——那是他自费买的，因为正式民警的装备库里没有辅警专用款。「我这里有个小设备，」他摊开掌心，「比手机藏得深，拍下来的证据，法庭认。」桥面突然闪过闪电，女孩的瞳孔在强光中收缩。程远看见她风衣下露出的衣角，布料上有不规则的撕裂口，和他制服被嫌疑人划破的那次一样。「我爸也是警察，」他说谎了，父亲早已脱下警服，「他说每个穿藏蓝的人，都该把老百姓的事当自己的事。」这句话像钥匙拧开了锁。女孩突然蹲下，埋头痛哭，雨水混着泪水在桥面流淌。程远趁机上前，用身体挡住迎面而来的狂风，将摄像头轻轻别在她衣领上：「明天去分局找我，我带你见法医，他们会用荧光灯照出所有淤青。」救护车的鸣笛穿透雨幕时，女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按在他旧伤的疤痕上：「他们说辅警说话不算数……」程远低头看着她手腕内侧的烫疤，和自己被 84 消毒液灼伤的手背几乎对称：「我警校结业时，教官在我警号上刻了字——『守夜人』。你知道守夜人的规矩吗？」他扯动嘴角，「就算戴的是临时袖标，也得把星星护到天亮。」急诊室里，程远隔着玻璃看医生给女孩检查。护士递来的创可贴印着卡通警徽，是面馆小姑娘送的，此刻正贴在他掌心的擦伤处。队长的短信在手机屏上跳动：「局里要查你违规使用装备，辅警私自配备取证设备，按规定……」他关掉手机，望向病床。女孩名叫苏夏，简历上写着「星耀传媒法务」，入职三个月，项目总结里夹着半张被撕碎的体检报告——「妊娠 12 周，建议终止妊娠」。程远想起她风衣下若隐若现的腹部，突然明白她为什么选在暴雨夜轻生：这样的天气，连监控录像都会模糊，而她的「证据」，正随着雨水冲进江里。凌晨三点，苏夏突然抓住他的袖口，从枕头下摸出张皱巴巴的纸：「王总监的行车记录仪内存卡，藏在他办公室的……」话没说完就被剧烈的咳嗽打断，程远看见她后背的淤青，在监护仪的冷光下泛着紫黑，像朵开败的墨菊。 「我教你用纽扣摄像头，」程远翻开笔记本，画下衣领的角度，「明天开始，你照常去公司，记住每次对话都要自然。」他顿了顿，「如果他再碰你，就用这个动作——」他演示着转身时手肘后击的角度，「这是警校防狼术，专门对付从背后袭击的人。」苏夏盯着他画的示意图，突然笑了，眼泪却掉在纸上：「我以为辅警只是帮忙贴罚单、守路口……」程远摸着警号铭牌上的凹痕：「我爸说，警徽分两种，一种戴在头上，一种刻在心里。」他没说父亲摔壶时的眼神，没说母亲偷偷塞给他的抗抑郁药，只把自己的备用手机塞进她手里，「这个手机没有定位，通讯录里第二个号码，是我 24 小时开机的私人号。」天亮时，暴雨停了。程远在走廊遇见赶来的苏夏母亲，阿姨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感谢信，信封上写着「致人民卫士程警官」。他正要解释「辅警」和「警官」的区别，阿姨突然屈膝：「小夏说，是您让她想起刚去世的哥哥——他生前也是警察，只是……」后面的话被哽咽打断。程远扶住阿姨，看见她手腕上戴着串平安符，和自己母亲放在茶台上的那串一模一样。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苏夏病房的玻璃上，女孩正对着镜子调整纽扣摄像头，领口的褶皱刚好遮住淤青，却遮不住眼底重新燃起的光。上午回分局时，教导员的办公室飘着浓重的茶香。程远盯着桌上的违规通知书，编号 0719 被红笔圈住，像道即将愈合的伤口。「破例一次，」教导员推过一杯茶，「苏夏的案子，市局经侦科介入了，她提供的行车记录仪视频，拍到了王总监行贿的画面。」程远的手指停在茶杯上，茶水里倒映着他肩章的辅警标识：「所以，这次违规，算立功？」教导员没说话，只翻开桌上的《辅警管理条例》，第 38 页被折了角：「非在编人员不得参与刑事案件侦查——但你记住，老百姓不会管你编不编，他们只看你有没有拼命。」下午带苏夏做笔录时，法医室的紫外线灯照亮了她背上的指痕。「这是典型的强迫体位伤，」法医边拍照边说，「比上次那个超市老吴的案子严重十倍。」程远想起老吴举刀时的眼神，突然明白苏夏的恐惧——当正义的程序走得太慢，受害者只能自己变成刀刃。 「这个给你。」苏夏从包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银色的徽章，图案是半颗警徽，另一半是展翅的蝴蝶，「我找设计师朋友做的，她说辅警是警队的翅膀。」程远摸着徽章边缘的磨砂质感，突然想起警校毕业时，全班同学在宿舍楼下刻下的字：「藏蓝无界，青春有痕。」离开分局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苏夏穿着程远借她的旧制服外套，袖口的辅警标识被她用丝线绣上了星星。「明天去公司，」程远指着她衣领，「摄像头角度再低两厘米，刚好拍到对方的手部动作。」苏夏点头，突然指着他胸前：「你的警号铭牌，该换个新的了。」夜风带来江水的腥味，程远摸着铭牌上的划痕——那是救她时被桥栏刮的。远处，开发区大桥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串散落在江上的星星。他知道，苏夏的取证之路才刚开始，而自己的辅警生涯，也将因为这个暴雨夜，从此不再只是「临时工」。这一晚，程远在值班日志上写：「20:17，接报开发区大桥轻生者苏夏，女，25 岁。处置过程：违规使用自备取证设备，成功阻止自杀，获取关键证据。备注：她的淤青，比我的警号更需要被看见。」笔尖停在「违规」二字上，他突然笑了——有些规矩，本就是为了被打破，尤其是当规矩背后，是需要守护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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