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轨迹

　　便利店自动门打开的瞬间，冷白灯光像融化的雪水淌进夜色。桑榆把热乎乎的饭团往外套里藏了藏。

　　十字路口的信号灯在视网膜上晕成两团模糊的灰白光斑，左边那盏应该更亮些。

　　她眼中的世界像被蒙上一层毛玻璃，所有色彩都褪成深浅不一的灰。

　　桑榆的世界永远只有单调的灰白色，医生说那是罕见的全色盲，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好不幸运，为什么这么小的概率，偏偏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桑榆下意识后退半步，鞋跟磕在马路牙子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以及刺耳的鸣笛声让她一瞬间失了神。

　　信号灯亮起，桑榆下意识迈开脚步。

　　突然，手腕被一只温热的手拽住，桑榆被猛地拉回人行道。

　　“现在闯红灯是流行趋势？”

　　桑榆被握住的手腕传来灼烧般的温度，沿着手臂直窜上耳尖。

　　她仓皇转头，对上了少年漆黑的眸。

　　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谢……谢。”她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乎被马路上的喧嚣淹没。

　　“下次看路。”他摆摆手转身离开。

　　桑榆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手腕上残留的温度久久不散。

　　回到家，桑榆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客厅里电视机亮着，妈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遥控器滑落在一旁。

　　桑榆把饭团放进微波炉加热，然后轻轻推了推妈妈。

　　“妈，我买了饭团，您吃点东西再睡吧。”

　　妈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墙上的钟，“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在图书馆多呆了一会儿。”桑榆随口扯了个小谎，没有提自己差点闯红灯的事。

　　她从微波炉里取出热好的饭团，递给妈妈。

　　妈妈接过饭团，叹了口气，“又吃便利店的东西...你爸要是知道...”

　　“爸今晚又不回来？”桑榆打断她，声音平静。

　　妈妈摇摇头，撕开饭团的包装，“他说公司加班。”她咬了一口饭团。

　　“明天就开学了，你...自己准备一下。”话刚说完，妈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攥得发白。

　　桑榆默默递上水，“我知道的，您放心。”

　　妈妈还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

　　……

　　九月的梧桐叶擦着画室的窗棂飘落。

　　桑榆抱着一摞新领的教材往教室走，拐角处猝不及防撞上什么，画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画纸从夹层滑出。

　　她慌忙蹲下时，正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即将被风卷走的画稿。

　　桑榆顺势看上去，少年皮肤白暂，模样清秀。

　　还有些眼熟。

　　“抱…抱歉啊。”

　　她想起来了，是昨天那个人。

　　“没事。”他神情淡漠，嗓音淡淡的。他拾起画板，整理好。

　　“这是，”桑榆盯着画上交错的光斑，“海吗？”

　　少年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整理画稿的手指停在半空。

　　画布上明明铺满蓝绿相间的浪涛，此刻却被晨光折射成模糊的光晕。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指着一块色块：“这是什么颜色？”

　　“灰……”桑榆脱口而出后才惊觉不妥，画室玻璃映出她瞬间涨红的脸。

　　……

　　美术教室的窗户被雨水冲刷成扭曲的瀑布。

　　九岁的桑榆握紧铅笔在画本上游走，铅笔芯突然“啪”地一声折断。身后传来阵阵笑声。

　　“小怪物又在画画了。”一个扎马尾的女孩抓住桑榆的手腕，“老师说过多少次了？水粉作业必须上色。”她抓起颜料管挤在桑榆的速写本上，深色黏液顺着轮廓蔓延。

　　她盯着那团污渍，视网膜只能解析出深浅不一的灰。

　　……

　　桑榆吸了下鼻子，莫名走了神，恍惚间，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前的事情。

　　回到教室，她一个人坐在窗边。

　　桑榆拿着铅笔无意识地在教材书上划出波浪线，后门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班主任的声音穿透晨读的嘈杂，“这是从美院附中转来的裴青砚同学。”

　　铅笔尖“啪”地折断在教材书上。

　　她抬头时，正撞进一片深灰色的海。

　　老师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桑榆身上，“桑榆同学旁边还有个空位，你去坐吧。”

　　裴青砚挎着单肩包穿过过道，他拉开椅子的动作很轻，但金属椅腿刮擦地板的声响还是让她脊椎一颤。

　　坐下后两个人一言不发，气氛安静得有点诡异。

　　桑榆正埋着头专心致志地在教科书上画着小狗。

　　裴青砚用余光撇了撇她。桑榆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用手臂极不自然地掩住了教科书。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教科书扉页，纸张边缘卷起细小的毛刺。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无数窃窃私语的嘴。

　　裴青砚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像一首桑榆从未听过的歌。

　　她偷偷抬眼，看见晨光穿过他浅棕色的发丝，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光斑在她眼中只是深浅不一的灰，却莫名让她想起那天他拉住自己时，手腕上灼热的温度。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桑榆的喉咙微微发紧。

　　她盯着自己教科书扉页上歪歪扭扭的小狗涂鸦，突然觉得有点幼稚，下意识用指腹蹭了蹭，铅笔印晕开一片。

　　“你……”她犹豫了一下，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盖过，“那天谢谢你。”

　　裴青砚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偏头看她。

　　桑榆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她没敢抬头，只是盯着桌面上那道浅浅的划痕。

　　“嗯。”

　　他应了一声，嗓音淡淡的，却比上次多了点温度。

　　又沉默了。

　　一整个上午，桑榆和裴青砚都没怎么说话。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桑榆慢吞吞地将课本塞进抽屉。

　　“桑榆，”林小满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马尾辫上的发夹晃出一道模糊的弧线，“去食堂吗？”

　　“好，你等我一下。”

　　林小满是桑榆为数不多的朋友，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来找桑榆一起去吃饭。

　　食堂人很多。

　　“听说新同学是从美院附中来的？”林小满用勺子搅着番茄蛋汤，“他是不是特别高冷？我看他一上午都在睡觉。”

　　食堂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桑榆的镜片。她摘下眼镜擦拭，不锈钢餐盘里的炒青菜和红烧茄子都融成深浅不一的灰斑。

　　她没什么食欲。

　　“可能......不太适应新环境。”桑榆把一旁的炸鸡块推给林小满，林小满毫不客气地夹走鸡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仓鼠。

　　她突然压低声音：“诶，他过来了！”

　　桑榆的筷子顿在半空。余光里，一个修长的身影正穿过嘈杂的食堂。裴青砚端着餐盘，在她们斜前方的空位坐下。

　　“听说他在美院附中就是因为打架被退学的。”林小满压低声音，眼睛却亮晶晶的，“不过长得真好看。”

　　桑榆的勺子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想起昨天那只拉住自己的手，骨节分明，手腕处有一道细小的疤痕

　　“我吃好了。”桑榆站起身，餐盘里的饭菜几乎没动。

　　林小满惊讶地抬头：“这么快？等等我嘛——”

　　桑榆刚端起餐盘，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餐盘“砰”地砸在桌面上。

　　“喂，桑榆，”周子轩歪着头，“今天又吃'黑白配'啊？”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听说你今天和新来的坐一起？”

　　周子轩是三中出了名的混混，成绩垫底却仗着家里有钱在学校横行霸道。尤其喜欢欺负桑榆，初中开始，桑榆不知道哪点惹到他了，周子轩处处针对她。

　　食堂的嘈杂声似乎一下子远去了。

　　又来了。

　　桑榆的手指收紧，塑料餐盘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周子轩从初中就爱找她麻烦了。

　　“让一下。”

　　桑榆的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

　　周子轩夸张地掏掏耳朵：“什么？听不见啊。”

　　早料到周子轩不会那么容易让开。

　　他伸手去撩桑榆的刘海，“让我看看你这双'特别'的眼睛——”

　　桑榆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餐桌。

　　食堂里响起几声窃笑，像针一样扎在皮肤上。她的视野开始发晕，那些模糊的灰白色块在眼前晃动。

　　“我眼睛怎么样不知道，”桑榆突然抬头，直视周子轩，“但你脑子肯定不好使。之前物理考试8分，全年级倒数第一的是谁？”

　　食堂瞬间安静了几秒，随后爆发出一阵哄笑。

　　“你他妈——”周子轩一把揪住桑榆的衣领，拳头高高扬起。

　　桑榆闭上眼睛，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一声闷响后，周子轩的咒骂变成了痛呼。

　　她睁开眼，看见裴青砚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之间，一只手牢牢扣住周子轩的手腕。

　　"打女生？出息。"裴青砚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子轩瞬间变了脸色。

　　裴青砚比周子轩高出半个头。

　　“关你屁事！新来的少多管闲事！”周子轩挣扎着，却挣不脱。

　　裴青砚松开手，顺势推了周子轩一 把：“滚。”

　　周子轩踉跄几步，脸色铁青：“你们给我等着！”他恶狠狠地瞪了桑榆一眼，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主任的哨声及时响起，大家也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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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里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班主任周钦，外号周大圣，一直对自己的教学方法颇为自信，觉得自己的教学方法别具一格。

　　“人都到齐了啊，”他轻咳了几声，“我们本学期将要设置两人一组的学习小组。”

　　台下都在窃窃私语。

　　林小满不停地对桑榆使眼色，意思是“我和你一组”。

　　“安静！”他喊了一声，“具体分法按单双学号。”

　　话音刚落，桑榆心头一震。

　　她的学号是47，他是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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