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弄甜

　　赏梅宴后第三日，宁婉清正在闺房里对着绣绷出神。那方被萧景辰碰触过的手帕，她再没舍得用，而是洗净后小心地折好，藏在了梳妆匣最底层。

　　"姑娘！"白芷急匆匆地跑进来，脸颊泛着红晕，"国公府萧世子来了！"

　　宁婉清的针尖一下子扎进食指，一颗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她顾不上疼，睁大眼睛问道："你说谁？"

　　"萧世子啊！此刻正在前厅与夫人说话呢！"白芷手忙脚乱地找来干净帕子按住宁婉清的伤口，"说是来送还姑娘落下的东西。"

　　宁婉清心跳如擂鼓："我落了什么？"

　　"就是赏梅宴那天的手帕呀！"白芷眨眨眼，"奇怪，奴婢明明记得姑娘把手帕收好了..."

　　宁婉清的脸"腾"地烧了起来。那方帕子明明就在她的梳妆匣里，萧景辰这是...

　　"夫人让姑娘过去呢。"白芷已经开始利落地帮宁婉清整理衣裙，"姑娘要不要换那件新做的杏色襦裙？"

　　"不必了。"宁婉清嘴上这么说，却忍不住对着铜镜抿了抿鬓角，又将那支白玉梅花簪扶正，"这样就好。"

　　穿过回廊时，宁婉清感觉自己的手心沁出了细汗。前厅的雕花门半掩着，隐约能听见母亲与萧景辰的谈笑声。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叩门。

　　"进来吧。"宁夫人的声音传来。

　　宁婉清推门而入，第一眼就看见萧景辰端坐在客位上，一身月白色暗云纹锦袍，腰间系着同色丝绦，比赏梅宴那天更显清俊。见她进来，他立即起身行礼，动作行云流水般优雅。

　　"婉清，世子说是来送还你遗落的手帕。"宁夫人指了指茶几上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你这孩子，总是丢三落四的。"

　　宁婉清疑惑地看向那个雕花木匣——这哪里是装一方手帕的容器？倒像是盛放什么珍宝的盒子。

　　"那日宁妹妹的手帕落在梅林，被家母拾到。"萧景辰的声音平静如水，"因沾了泥土，我命人洗净后才敢送还。"

　　宁婉清睫毛轻颤。这谎话说得滴水不漏，可她明明记得帕子是被风吹到树上，被他亲手取下的...

　　"世子太客气了。"宁婉清福了福身，"不过一方帕子，怎敢劳您亲自跑一趟。"

　　萧景辰唇角微扬："举手之劳。况且..."他顿了顿，"家母让我顺道给宁夫人带些新得的雨前龙井。"

　　宁夫人笑得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国公夫人太周到了。婉清，你陪世子去花园走走吧，我去吩咐厨房准备午膳。"

　　宁婉清知道这是母亲在制造机会让他们独处，不由得耳根发热。萧景辰却已从容地拿起那个檀木匣子，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四月的宁府花园正是姹紫嫣红的时候。海棠绽蕊，芍药吐芳，几只彩蝶在花间翩跹。宁婉清与萧景辰并肩走在鹅卵石小径上，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谁也没有先开口。

　　"宁妹妹。"最终还是萧景辰打破了沉默，递过那个檀木匣子，"物归原主。"

　　宁婉清接过匣子，轻轻打开。里面果然躺着一方素白手帕，却不是她原来那方。这方帕子质地更为上乘，一角绣着精致的红梅，旁边还多了一只小小的蝴蝶，栩栩如生。

　　"这..."宁婉清困惑地抬头。

　　萧景辰的耳尖微微泛红："原先那方被树枝勾破了丝，我...我赔宁妹妹一方新的。"

　　宁婉清将帕子轻轻展开，梅香扑鼻。她忽然发现帕子另一角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两个小字——"辰安"。

　　"这是..."

　　"我的字。"萧景辰声音低了几分，"去年及冠时父亲取的。我想着...若是宁妹妹不嫌弃..."

　　宁婉清的心像被蜜糖浸透了。她小心翼翼地将帕子折好，藏入袖中："多谢世子。只是...我那方旧帕..."

　　"在这里。"萧景辰从怀中掏出一个素色锦囊，倒出来的正是宁婉清那方绣了一半的梅花帕，"其实...并未破损。"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宁婉清看着萧景辰闪烁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脸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

　　"世子好大的胆子。"她小声嗔怪，"竟敢欺骗我母亲。"

　　萧景辰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我并非有意..."

　　"骗我说帕子破了，又骗我母亲说帕子是你母亲捡到的。"宁婉清数落着，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堂堂国公府世子，怎么谎话连篇？"

　　萧景辰怔了怔，随即笑开了："宁妹妹教训得是。"他忽然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那不知宁妹妹可否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他靠得太近，宁婉清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她慌忙后退，却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鹅卵石，身子一歪——

　　"小心！"萧景辰一把扶住她的手臂。那一瞬间，宁婉清感觉被他触碰的地方像被火燎了一般发烫。

　　"多、多谢世子。"她急忙站稳，拉开距离，却听见身后传来白芷和知墨的偷笑声。

　　萧景辰也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听闻宁妹妹诗才了得，不知今日可否讨教一二？"

　　宁婉清知道他在找台阶下，便顺着说道："世子过奖了。不如我们以眼前景色为题，对句如何？"

　　"甚好。"萧景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远处的一株老梅上，"虽已过花期，但梅枝遒劲，倒也别有风骨。不如就以梅为题？"

　　宁婉清点点头，略一思索，轻声道："梅影横窗瘦。"

　　萧景辰几乎不假思索："书香入梦深。"

　　"世子对得妙。"宁婉清眼中闪过惊喜，"我再出一联——梅梢一点雪。"

　　"砚底十年灯。"萧景辰微笑回应。

　　宁婉清心中一动。这"十年灯"三字，莫非暗指他们相识已有五年？她正想再试一联，忽听萧景辰道：

　　"我也出一联请宁妹妹对——青梅如豆小。"

　　宁婉清心头一跳。这分明是试探！她强自镇定，目光落在园中一株梨树上："柳...柳絮似棉轻。"

　　萧景辰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笑道："宁妹妹对得工整。不过..."他忽然折下一枝半开的芍药，递到她面前，"我觉得'芍药似君香'更贴切些。"

　　这近乎直白的调笑让宁婉清连脖子都红透了。她接过花枝，轻嗔道："世子这是欺负我不会武，否则定要与你比试一番。"

　　"宁妹妹想学武？"萧景辰眼前一亮，"我可以教你。"

　　"我..."宁婉清正想回答，忽然听见宁夫人的声音从回廊处传来。

　　"原来你们在这儿。"宁夫人笑吟吟地走近，"午膳已经备好了，世子若不嫌弃，便在寒舍用膳如何？"

　　萧景辰拱手行礼："恭敬不如从命。"

　　午膳设在花园的凉亭里。席间萧景辰谈吐得体，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疏离，连一向严苛的宁尚书都对他赞不绝口。宁婉清安静地坐在一旁，袖中的新帕子像块烙铁般灼着她的手腕。

　　膳后，萧景辰起身告辞。宁夫人命宁婉清送客至府门。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长廊上，四下无人时，萧景辰忽然放慢脚步："宁妹妹。"

　　"嗯？"宁婉清抬头。

　　萧景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盒："这个...给宁妹妹。"

　　宁婉清接过，打开一看，是半透明的淡绿色膏体，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玉容膏，治疗针伤最有效。"萧景辰的目光落在她贴着绢布的食指上，"姑娘家手上留疤就不好了。"

　　宁婉清心头一暖。她没想到他竟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伤口。

　　"多谢世子。"她轻声道谢，忽然想起什么，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这是我自制的梅香囊，不算精致...但可驱蚊虫。"

　　萧景辰接过香囊，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划："定当珍藏。"

　　府门外，知墨已经牵马等候。萧景辰翻身上马，身姿矫健。临行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石阶上的宁婉清，唇边含笑："宁妹妹，改日再来讨教诗联。"

　　宁婉清福身行礼："恭候世子。"

　　待马蹄声远去，白芷才凑过来小声问道："姑娘，世子的诗对得好吗？"

　　宁婉清望着远处飞扬的尘土，轻声道："他...对得极好。"

　　回到闺房，宁婉清迫不及待地取出那方新帕子细细端详。"辰安"二字绣得极为精巧，显然是花了心思的。她将帕子贴在脸颊，忽然想起什么，又打开那盒玉容膏。

　　膏体细腻柔滑，一看就是上品。宁婉清用指尖沾了一点涂在伤口上，清凉舒适。她忽然注意到盒底刻着小小的"御赐"二字——这竟是宫中之物！

　　"姑娘！"白芷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夫人让您立刻去正厅！国公府又派人来了！"

　　宁婉清一惊，手帕差点掉在地上："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但来人提了个大箱子呢！"

　　正厅里，宁夫人正指挥丫鬟们收下一箱礼物。见宁婉清来了，她笑道："国公夫人太客气了，不过是留世子用了顿便饭，竟送来这么多回礼。"

　　宁婉清看着那一箱绫罗绸缎、珍玩玉器，心中疑惑。忽然，她在箱角发现了一个小巧的锦盒，上面贴着一张字条："赠宁妹妹习字之用"。

　　趁母亲不注意，她悄悄将锦盒藏入袖中。回到闺房打开一看，竟是一方上好的端砚，砚台底部刻着一枝梅花，旁边题着"梅影横窗瘦，书香入梦深"。

　　宁婉清将砚台贴在胸口，感觉心跳快得像是要跃出来一般。窗外，一阵风吹过，带来远处不知谁家少年吹奏的笛声，悠扬婉转，如同她此刻荡漾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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