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树神在人界扫垃圾

　　男店员浑身打了个寒颤，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蹦三尺高，大呼小叫着逃走了。

　　吓跑了好事者，木久川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一直相安无事到两点闭店时间。

　　“您慢走。”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木久川翻过打烊的牌子，关上开了一整天的门。

　　他在洗手池边洗过手，抽过一张纸巾擦干，拎起半杯没喝完的咖啡进了更衣室。

　　夜色已深，整个商场都已闭店。
　　跟白日里的喧嚣比起来，木久川更爱它此刻的宁静。

　　他往彩色条条的宽凳上一坐，翘着二郎腿，优雅地喝完了那半杯苦得发涩的咖啡，随手将纸杯捏扁，装进包装袋里，打算一会儿带走。

　　这间男更衣室面积不大，除了一张又宽又长的彩色铁凳外，还放着三排衣柜。
　　男店员们都不大讲究，不设定各自的柜子，基本上见空就塞，把几个柜子塞得一片混乱。

　　离门口最近的第一排已被占得满满当当，后两排基本上是空的。
　　可尽管如此，木久川也还是选择了最后一排最里面的衣柜。

　　凭一己之力，孤立了所有人。

　　木久川溜达到柜门前，掏钥匙开锁。

　　不同于第一排的满目狼籍，他的衣柜里分门别类、整整齐齐。
　　外套和体恤用衣架挂着，没有一丝褶皱，裤子整齐叠摞，就连两双鞋也是统一的口朝外头朝里。

　　这整洁程度，就连强迫症来了都得鼓掌叫好。

　　除此之外，木久川的衣柜侧面还挂着一个小布兜。
　　布兜敞着口，一眼就能看见酒精喷壶、手持迷你蒸汽熨斗等大些的物件。
　　若探头往里瞄一眼，还能看见梳子皮筋等小玩意儿。

　　可谓是无一不备、一应俱全。

　　木久川先是拿出酒精喷壶，将衣柜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消了一遍毒。
　　然后又拿出蒸汽熨斗，将衣裤挨个打理一遍，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始换衣服。

　　换好衣服，木久川关上柜门，对着柜门上贴着的一张小镜子散开头发，悉心梳了起来。

　　姿态优美、体态从容，像极了动画电影里的美丽公主。

　　一个大男人精致到如此地步，终是有人忍无可忍。
　　方才还大亮的满室灯光，忽然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

　　都说半夜不要照镜子，尤其不要照镜子梳头。
　　木久川百无禁忌，可夜路走多了，难免撞上一次。

　　他目光微移，看到身后原本该是一排排衣柜的地方，此刻空无一物，乃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一条又宽又长的彩色凳子摆放于正中央。

　　这鬼连道具都蹭现成的，可见是有多穷。

　　凳子后忽有道虚影闪了两闪，紧接着浮现出一个从头白到脚的人。

　　此情此景此人，处处透着诡异蹊跷，但木久川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淡淡收回目光，继续梳头。

　　他的头发顺垂如瀑，一直到腰线以下。
　　但长发有长发的苦恼，发尾易打结。
　　他攥成一把握在掌心，悉心用梳子一下一下打理，再用木簪挽在脑后。

　　他身上这件米白色棉麻褂子，是他花了三个月工资买的，一眼就看上了衣服上银线绣的青竹卷云纹。
　　款式也很适合他，舒适休闲、古朴淡雅，不会老气横秋，也不至过于闲散。

　　收拾好工作服和物件，木久川锁好衣柜准备离开。
　　俨然将闹鬼之事抛之脑后。

　　可有人终会按耐不住寂寞，主动前来提醒。

　　木久川气定神闲地走向大门，一路走，头顶的灯光就铆足了劲儿一路乱闪。
　　那一扇扇原本紧锁的铁柜门也自动大开大合，砰砰作响。

　　视觉听觉皆一片喧嚣。
　　木久川的脸色越来越黑，终于忍无可忍，一记眼刀射向那道虚影。

　　方才“锣鼓喧天”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
　　动静越来越小，就连灯光也渐渐趋于稳定。

　　木久川这才收回目光，随手带上垃圾，开门走了出去。

　　踏上空寂的街道，不知是天气提前转凉，还是吹了点小风的缘故。
　　木久川总觉得今夜格外地冷。

　　他将手塞进上衣口袋，盘算着回家以后，该将深秋的衣物拿出来了，提前备着。

　　零星几辆车从马路上驶过，白噪音带来沉沉的倦意。
　　就连被薄雾笼罩住的红绿灯，都跳动得有些懒散。

　　木久川搓搓手，探身望了望车来的方向。
　　没看到公交车的身影，倒看到马路中央，有几个人正在忙碌。

　　他们面戴口罩，身着防护服。
　　身后背着个方形装置，一端有管道延伸出来，握在手中，对准地面，动作机械又笨重地扫来扫去。

　　姿态像是扫雷，又像是拿吸尘器打扫卫生。

　　一辆车驶过，毫无知觉地穿过他们的身体扬长而去。

　　显然人类并看不到他们。
　　就像看不到那些污浊之气一样。

　　木久川正看得入神，没注意到黑雾中一条人形凝聚而成，朝他扑来。
　　木久川嫌恶皱眉，身姿轻盈地往后一避。

　　那黑雾人的手堪堪擦着他胸前的布料而过，稳住身形后，不甘心还要再战，木久川从口袋里拿出手，朝那黑雾人嫌恶地扇了几下。
　　黑雾人原地散落，融入地表的黑雾之中，不见了踪影。

　　此时若有人经过，只会以为木久川是被谁的二手烟给熏烦了，正发脾气呢。

　　木久川低头，将衣摆处一条细到不能再细的褶皱，面无表情地拂平了。

　　公交车终于驶入站台。
　　N544路，御海城区内唯一一趟午夜公交。

　　木久川坐在中间靠窗的位置。
　　离后门近离司机远。
　　堪称完美。

　　窗外，层层叠叠的黑雾人早将公交车团团围住，疯狂拍打车窗。
　　司机裹了裹外套，嘟囔道：“是不是要提前降温了？怎么这么冷？”

　　木久川戴上耳机，一手虚握手机，一手一下一下在膝头打着节奏。
　　耳机里舒缓的旋律静静流淌，听歌的人表情放松，惬意地欣赏着“美丽”的夜景。

　　车门缓缓关闭，平稳滑出站台，撞散车前的黑雾人，驶上了马路。

　　木久川轻轻移了下目光，看到黑雾人们前仆后继、大呼小叫着穷追不舍。
　　没跑两步就倒下去一批，又有新的一批无缝衔接，踩着前者尚未消散的身体而过。
　　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还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呢。
　　木久川心道。

　　公车开出没多远，木久川手机屏幕亮了下。
　　他打开手机，见是一通未接来电。

　　他的手机常年静音，除了听歌隔绝噪音外，几乎就是个摆设。
　　给他打电话的人不多，一年到头也没几个。

　　毕竟在这世间，他无父无母无亲无朋，也无依无靠。

　　未接来电备注名为：店长。

　　木久川是个夜猫子，昼伏夜出惯了，怎么这人也胡来，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这么晚还不睡。

　　木久川回拨，一小段忙音后，那头传来一道男声：
　　“小木，才下班吧？辛苦了，先前给你打了几通电话你都没接，估计在忙，就只好等到你下班了，呃、没打扰到你吧？”

　　店长平日里极会为人处事，人又温柔，和那些只会说闲话的闲人，一点儿也不一样。
　　木久川对他没什么坏印象，应道：“没，还在车上，店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哦。”店长略抱歉地笑笑，道：“是有些晚了，实在抱歉，打电话来是想说说，关于你辞职申请的事情。”
　　“这几天和总店讨论了一下，他们让我问问你，你想辞职，是什么原因呢？”

　　一个店员离开，按理说是惊动不到总店的。
　　但谁让他是木久川呢。

　　一块好不容易竖起来的活招牌，谁能甘心就这么让他飞走？

　　木久川略思索一下，拐弯抹角地惜字如金道：“要搬家了。”
　　至于搬家的原因，他还得再想想。

　　总不能说，是被一只鬼不分昼夜的骚扰，实在住不下去了吧？

　　这要是说出来，店长大概率会建议他考虑一下，去住精神病院。

　　“哦，是这样啊。”对方明显也在措辞：“是目前的屋子住得不舒心吗？要是想找新住处的话，我可以帮帮忙，尽量找离咱们店不远的。”
　　木久川语气极快地说道：“不用了。”

　　他顿了顿，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生硬，连忙补充道：“商场附近的小区我差不多都已经找遍了，没有合适的。”

　　至于为什么没有合适的，是租金太高、必须与人合租，还是户型过于奇葩，这店长就不得而知了。
　　他也不好问。
　　毕竟追问下去，显得有些太过纠缠。

　　木久川平日里就对人有些不冷不淡、不温不热，像块怎么也捂不热的石头。
　　这么久以来，店长参不透他，也就无法对症下药，说出什么合他心意的好法子，将他留住。

　　一时间双方隔着手机无言。

　　良久，店长才叹了口气，打破了这份尴尬。
　　“明白了。不过，久川，你可要想好啊，再找，可就不一定能找到符合你心意的工作了。”

　　木久川当然知道。
　　一个员工理应服从公司的安排，让上夜班就上夜班，让上白班就上白班，岂能由得了自己选择。

　　木久川嗯了声，很有礼貌地说：“我明白，谢谢您。”

　　挂了电话，木久川心情有点烦躁。
　　这种情绪是他前所未有的，毕竟他人生大半时间，都将‘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奉为金科玉律，鲜少有能让他情绪波动的事儿。

　　然而这一次，他居然就有了。
　　而且还是因为一只鬼。

　　他很讨厌被牵着鼻子走。
　　这次居然会因为一只鬼辞工作、换住处。

　　简直没有比他更窝囊的异能者了。

　　胡思乱想间，木久川扭头看到了窗外的风景。
　　风景倒退的速度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能有这种速度的，那得是高速磁悬浮列车、火箭......
　　总之，绝不可能是一辆普通的公交车。

　　木久川眉头紧拧，扶着前面的椅背起身，抓住头顶的吊环，摇摇晃晃地朝着驾驶室靠去。

　　然而，公车仍在前行，驾驶室里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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