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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
成乾十八年的新年,百花园热闹极了。整个庄子挂满了红灯笼,庄门上还贴着红底黑字的春联,字体工整,字意却潇洒,是南枝姑娘写的。
嘉儿抱着箱烟花放到庄门口,正欲点燃引绳,却看到一旁挂着"楚"字牌子的马车急急赶来。
嘉儿一高兴,竟扔了火折子,所幸被晴窗接住。
"阿兄!"嘉儿扑进了从车上下来的男子怀里。
男子披着青蓝的披风,眸光似水,笑意盈盈地替嘉儿理了理乱了的头发。
"阿兄,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我都想死你了!"嘉儿说话间,马车上又下来一个戴着幂篱,身形窈窕的女子。
"今日处理完年末的公务,顺道去接了景烟姑娘,所以才来得晚了。"男子声音清朗而温柔。
嘉儿也注意到了景烟,蹦蹦跳跳地过去抱着她的手臂撒娇。
"景烟姐姐,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望仙楼的那个老鸨可坏了,都不让我来找你。"
"妈妈对姑娘们都严格,我这不也是偷偷溜出来的嘛!这次出来,还得多亏了楚大人。"景烟声音温温柔柔,就算是这般再平常不过的口吻,也仿若掺了蜜,含了情。
嘉儿似是想到了什么,松开了景烟的手,拉着她兄长急急地走到朕面前:"阿兄,你整个冬天都没来过百花园,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笙箫姐姐,姓柳。"
而后嘉儿又看着朕道:"笙箫姐姐,这就是我常常同你说的,我的兄长。"
眼前的男子温润如玉,清素儒雅。他头戴一顶玉冠,朝朕规矩而疏离地行了一个礼。
朕看到他那双如同藏了潭秋水般的眸子,一时愣住,后知后觉地才回了个礼。
引绳点燃,烟花在暗夜中炸开,埋没了大家欢笑的声音。
嘉儿凑到了朕的耳边轻声道:"笙箫姐姐,快许个愿吧!"她说完,笑着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得仿若一个忠实的信徒。
朕当时许了什么愿呢?好像是,希望这一生都能自由自在的……
自由自在……
呵。
朕如今想来,这个愿望属实是无稽之谈,是永远无法实现的。
朕睁开眼时,便看到岫远负着手站在那儿,他抬头看着烟花,唇角明明是带着笑意的,可眼里却是忧郁的,就连这最美的烟花也映不进他的眸子。
烟花绚烂,朕竟会莫名如此的心动。
到底是因为他那一身不染凡尘,亦或是他刚正却又温柔?
朕至今也不明白,朕心中那棵悄悄生长的幼芽为何会像一种令人上瘾的糖,怎么也戒不掉。
朕只记得,成乾十八年的除夕夜,朕看了一场世间独一无二的烟火。
吃完饺子,大家都各自回了房,晴窗却拉着朕,跃上了屋顶。她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两瓶梅子酒,递给了朕。
夜晚黑漆漆的,连月亮都隐去了身形。
"笙箫,去年这个时候,你在干嘛呀?"晴窗猛灌了一口梅子酒,梅子独特的香顿时四溢,却又在不知不觉间被风带远了。
"早就睡了。"朕轻轻抿了口酒,果香的甜腻萦绕唇齿。
朕又扯谎了,往年这个时候,江朝渡会陪着朕守岁。
那时山上的风呼啦作响,树叶发出"簌簌"的低吼。少年穿着寻常的粗布衣,头发用一根布条束起高高的马尾,嘴里吊二郎当地叼了根草。
天上无云,星辰闪耀。
"蔓蔓,你数一数天上,有几颗星星?"
"这么多,我哪数得过来啊!"
"你数一数嘛!"
"三十五颗吧。"
朕当时听身侧的少年轻声笑了笑,递给了朕一团红红的东西,沉甸甸的。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红纸里包着铜板,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五个。
数量不多,却是少年攒了大半年的钱。朕还记得,他当时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闪耀。
而眼前的少女,一手撑在瓦片上,一手举着酒壶,眼神又因醉酒显得有些迷离。
“晴窗,先前在烟花下,你许了什么愿啊?"
"仗剑天涯!"女孩笑盈盈地看向朕,"现在上阵杀敌是不大可能了。所以……我终有一”天,会背着我的青锋刀,走遍大魏的山川湖海,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女侠!”
朕失笑:"你这哪是愿望啊,愿望难道不是那些难以实现的事嘛。"
"怎么会!愿望不就是靠自己去实现的吗?"
愿望是靠自己去实现的。连往后余生的自由也可以吗?
翌日,嘉儿风风火火地来到朕房中,她将手中两个大食盒放在朕的几案上。
“嘉儿,这是什么?"朕放下手中的策论问道。
“姜汤,刚熬好的,"她喘了口气,看到了朕搁在桌上的策论,"咦,笙箫姐姐,你喜欢看策论啊!"
“怎么了?"
“噢,我看阿兄那儿也有好些这样的策论,他以前想教我,可我怎么也看不懂。"嘉儿正说着,朕打开了食盒,里面满满当当地盛着热腾腾的姜汤。
嘉儿突然反应过来:"啊,把正事忘了,南枝姐姐染了风寒,我得赶紧去看看,她拖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些姜汤是分给大家的,麻烦笙箫姐姐替我送啦!"她正说着,又风风火火地小跑出朕的屋子,独留朕一人哑然失笑。
剩下最后一碗姜汤时,已日上三竿,朕叩响了岫远的屋子。
他不在百花园久住,屋子也极简洁,简单的摆着文房四宝,以及半架子书,桌上还摊着写了一半的策论。
朕将姜汤递给他,犹豫了半晌才开口:"楚大人,嘉儿说您有不少策论?"
"看来嘉儿倒什么都乐意向你说,"岫远温和地笑了笑,"我这儿确实有很多,柳姑娘喜欢读策论?"
" 嗯,现在策论难买,我也只有一本。"
“这倒是,如今朝廷管的严,书舍不卖书给女子,柳姑娘自是难寻。"岫远说着,从
架子上理出好些册子,递给朕,"柳姑娘先行看着,若是有不大懂的,也可以来问我。"朕点了点头。
他的屋子不知为何光线有些暗,阳光不大能照到,以至于他还点看烛。
"你累吗?"莫名的,朕这句话竟是脱口而出,忘了礼数,失了分寸,以至于我们二人皆是一愣。
但话说了,哪有收回的道理,朕见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索性破罐子破摔:"楚大人屋子中的烛能燃上十五个时辰,昨日楚大人回来时是新烛,如今却快要燃尽了,想必楚大人看了一夜书吧?"
他蓦了许久,柔和地笑道:"柳姑娘真是慧眼如珠,机智过人。"
他的眸子平静无波,连笑意也未染上分毫。
景烟在百花园住了五日,也不得不回去了,岫远的新年休沐也结束了。
挂着"楚”字牌的马车停在庄子门口,嘉儿抱着岫远的胳膊撒娇,眼里满含不舍。姑娘们也都出来送景烟,就连一脸病态的南枝也迎着寒风出来了。
景烟依旧穿了身薄如蝉翼的纱衣,美则美矣,却像极了一株瑟瑟发抖的小秧苗。
朕见南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将怀里揣着的狐裘披在了景烟身上:"大冬天的,还要赶路,穿这么少也不怕受了风寒。"
景烟的眸子含了水汽,越发显得楚楚可怜:"穿着狐裘,身子都该养娇贵了,距离开春还有许久,如今这么穿,回了望仙楼哪能受得住?再说了,我命贱,好养活……"
“什么命贱!"南枝打断了景烟,"何芸,这世人的命从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权贵是人,妓子也是人,你从来不会比谁低贱,你也切误轻贱了自己!再说了,沦落风尘,又不是你的过错!"
南枝在朕心中一直都是清清冷冷,不苟言笑的,朕很少见她将喜怒都表露出来。
也对,她们二人,关系一向是顶好的。
不过"何芸"这个名字朕倒是听霁因姑姑说过,不过具体说了什么,朕并不大记得,不过是觉得耳熟罢了。
那件狐裘景烟到底也没有收下。
景烟双眼含泪地上了马车。朕转过头去时,恰好同岫远的目光对上,朕微微一愣。
岫远笑了一笑,温柔地低下头,揉了揉嘉儿的脑袋,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嘉儿便蹦蹦跳跳地过来拉着朕往岫远那儿走:"笙箫姐姐,快来快来。”
岫远一身青衣,眸子里难得地带了笑意,肩上背了个小包袱。
" 柳姑娘,策论可还能看懂?"他的声音清朗得如同溪水击石,却又如同寒冬里的一股暖风。
朕其实大多能看懂,可脱口而出的,却是"是有些不大明白,可如今也无甚时间问楚大人了。"
岫远浅浅一笑:"等开了春,我会时常到百花园来陪嘉儿,到那时柳姑娘来问我也不迟。"
他顿了一顿,解下肩上的包袱递给朕:"我让门童赶去楚府又拿了些策论过来,柳姑娘不如先看着,等日后……"
"好。"朕也不知朕当时是怎么了,只是下意识地想要答应他,迫不及待地将他打断。
朕看着他那双略带笑意的眸子,那潭秋水不知被何物搅动,幻彩的流波带着朕看不懂的情绪。
他便这么看着朕,朕也这般看着他,一时无言,唯余风声。
最终,是嘉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打破了沉默:"阿兄,外头风大,到时染了风寒可不好了,你快些上车吧!"
岫远点了点头,撩开帘子时蓦了一蓦,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岫远这次给朕的策论,到底是有些晦涩难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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