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明

　　课间十分钟，教室里像是炸开的锅。有人在磕磕绊绊地背着《滕王阁序》，有人在兴奋地聊着昨晚偶像的舞台，几个数学尖子生围在黑板前争论着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三种解法。

　　陆朝明啃着苹果，目光落在窗外。新同学万泽州和吴昊正从教务处回来，吴昊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两根香肠嘴开开合合，旁边的万泽州只是偶尔点头，怀里抱着的一摞新书看起来分量不轻。

　　就在这时，陆朝明眼角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溜到万泽州空着的书桌旁，飞快地往桌肚里塞了点什么。她眯了眯眼，三两口啃完苹果，精准地将果核抛进身后的垃圾桶，抽了张纸巾擦着手，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

　　“喂。”

　　她冷不丁出声，那小个子男生吓得一哆嗦，猛回头，脸上满是惊慌：“哈…哈哈，朝姐，吃…吃苹果呢？”

　　满脸的麻子，配上一双因受惊而瞪得溜圆的大眼，活脱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吉娃娃。

　　“笑得很丑，别笑了。”陆朝明发自内心地评价，目光精准地投向书桌肚里那抹扎眼的粉色，“你在干嘛？”

　　“我…我……”王麻子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就是…你们班新来的转学生不是挺…挺帅嘛！对！挺帅！别人想给他情书，不好意思，我就做做好人，哈哈…”

　　陆朝明不说话，只是抱着手臂，那双丹凤眼静静地看着他，带着点审视的压力。

　　两人对峙了几秒，王麻子先败下阵来。

　　“哎呀！”他抓了抓头发，压低声音，“就是早上在办公室，班主任老丁，当着杨哥的面夸隔壁班转来的新学生成绩好，说就说嘛！”

　　他低下头，声音更小了：“一会又说杨哥成绩下降拖班级后腿，杨哥什么脾气？出了名的暴…呃，有个性！不服气嘛。”

　　“有个性，你还跟他混？”陆朝明挑眉。

　　“他…他大方嘛！”王麻子讪讪道，谨慎地看了看前后门，

　　“他这不就撞枪口上了么？搬个书还在那耍帅，白一瑰看着他都快流哈喇子了，杨哥气疯了，就想约他…聊聊，给个下马威，就放他走了。放心朝姐，就是去聊聊，认识一下。”

　　他说话的同时，脚尖不自觉地向门口挪，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

　　“聊聊？”陆朝明歪着头，重复了一遍。

　　“什么聊聊，就是约架！”旁边一个懒洋洋靠在邻桌的男生插嘴，腿抖得像装了马达，“王麻子，你们三班的人跑我们一班来下战书？够嚣张啊？”

　　“没有！什么你们班我们班！”王麻子慌忙摆手，“就是我大哥个人的事，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私人恩怨！”

　　话音未落，他瞅准一个空档，猛地朝门口冲去，差点撞到刚从厕所回来的陈晓雾。

　　陈晓雾被吓得往后一靠，湿漉漉的手按在门板上，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走到陆朝明身边：“咋啦？”她接过陆朝明递来的纸擦着手问。

　　“有吊毛，给我们班的转学生下挑战书，找事呢。”孙尧喝着可乐，转着笔，桌子底下的腿依旧抖个不停。陈晓雾掐着腰：“孙尧！你能不能别抖腿了！”

　　“咋啦！你是我老婆啊？管那么宽？”孙尧歪着头，嬉皮笑脸地看着陈晓雾，腿抖得更欢了。

　　“神经病！你腿都那样了还抖！二百五！”陈晓雾脸一下子红了。

　　“管家婆！你也不看看我是为了谁去跟人打架才受的伤！！！”孙尧捂住胸口，做嚎啕状，“女人啊！翻脸无情啊！”

　　“你！孙尧！”陈晓雾气得跺脚，脸红得不行，一把埋进陆朝明的肩膀。

　　陆朝明没搭理这对日常唱大戏的青梅竹马，脑子里想着那封躺在万泽州书桌里的粉色“挑战书”。她有点无语，是不是作业太少了，一天天尽整这些屁事。提醒一下，应该不算违背“潜心学习”的条款吧？毕竟维护班级和平也算间接保障学习环境。

　　万泽州抱着书进来时，不可避免地接受了全班或明或暗的目光洗礼。春风从窗户吹进来，鼓了他的白色T恤，但他鼻尖还是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陆朝明盯着他那高挺的鼻子看了两秒，顺手从桌肚里抽出一包纸巾递过去。他愣了一下，接过，低声道：“谢谢。”擦汗的同时，他抬头看向面前这个递纸的女孩。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她。那双上扬的丹凤眼生在女孩脸上，带着一种独特的英气，饱满的唇瓣抿着，看人时眼神直接而认真，给人一种利落又不好惹的感觉。

　　她正环抱着另一个女生的肩膀，侧身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看好戏的玩味？

　　她手指关节敲了敲他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猜猜你书桌里多了什么好东西？”眉毛一挑，那点坏心思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万泽州没回答，一边伸手往桌肚里掏，一边仍带着点疑惑地看着她。当指尖触到那抹粉色信封时，他动作顿住了，猛地抽出来，看清真是封信后，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红晕。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无措，眼神飘忽了一下，才鼓起勇气看向陆朝明，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尴尬：“抱歉，我…目前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我们现在还是应该以学习为重。”他双手拿着信，递还过去，从脖子到耳根彻底红透，刚才那点清冷疏离瞬间蒸发的无影无踪，活像只被煮熟的虾。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假装在做自己事的人都竖起了耳朵，眼神疯狂往这边瞟。

　　陆朝明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站直身体，后退两步，双手交叉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X”：“打住！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看清楚这玩意儿是什么再说话！挑战书！这是挑战书！”她简直哭笑不得，用力咽了下口水，“还有，这不是我给的！哪个天才用粉色信封写挑战书啊！”

　　孙尧目睹全程，笑得直接捶桌子，腿也不抖了。陈晓雾把脸埋在陆朝明背后，肩膀抖得像是犯了癫痫。周围响起压抑不住的窃窃笑声。

　　一股尴尬又好笑的热气仿佛在空气中传染开来。

　　陆朝明本来那点“只要你叫声姐，我就罩你”的中二想法，瞬间被这乌龙搞得烟消云散。收小弟？收个屁！

　　她潇洒地（甚至带着点恼羞成怒）撂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拉着还在偷笑的陈晓雾回了座位。

　　孙尧乐够了，撑着下巴，吊儿郎当地对万泽州说：“哥们，需要帮忙就说一声，杨天高那家伙是有点烦人。”

　　万泽州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他没拆开那封信，直接把它塞回了书桌最里面，对孙尧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些平静：“谢谢。”然后便拿出下节课的书本，仿佛刚才那场社死事件从未发生，只是那微微发红的耳廓透露了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

　　放学铃声像是解除了某种封印。

　　万泽州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书包，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得七七八八。空调已经关闭，残留的冷气正在被夕阳的余温吞噬。

　　他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暖风忽地灌入，吹起他额前微卷的头发，也吹动了桌面上摊开的书页，哗哗作响。

　　窗外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变得稀疏，广播里放着失真的流行歌。教室只剩他一人。

　　他靠在窗边，望着楼下逐渐散去的人群，看不清神情。

　　王麻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学校，确认好是一班门口，扶着门框大口喘气，一眼就看到了教室里那个埋首写字的身影——那个害他差点被老大喷死的倒霉蛋！

　　看着对方那副品学兼优的乖学生模样，王麻子心里一边吐槽人比人气死人，一边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倒…咳，万泽州！”

　　被点到名字的人抬起头，蓬松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遮住部分眉眼，长睫抬起，露出略带疑惑的眼睛：“嗯？是你。同学，有什么事吗？”

　　王麻子一肚子兴师问罪的话被这句客客气气的“同学”堵了回去。

　　试问，对着一个长得跟小姑娘一样白净、说话还这么礼貌的人，怎么凶得起来？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哥们，你不地道啊！收了挑战书，还敢放鸽子！我怎么跟我大哥交差？你知道我因为你，差点被老大给削了……”

　　越说越委屈，他抓狂地踢了踢桌腿。

　　“？”

　　“算了算了，”王麻子自暴自弃地挥挥手，“你现在千万别出去，老大正在气头上，你小子以后醒目点，离白一瑰远点……”

　　“在哪？”万泽州合上手中的书，抬头看他，眼神平静。

　　“啊？什么在哪？”

　　王麻子懵了。

　　“约好的地方。在哪？”万泽州站起身，左肩背上书包。夕阳的光从门缝照进来，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

　　我去，这哥们来真的啊？王麻子心里打鼓，“兄…兄弟，没必要吧？服个软的事…”

　　万泽州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行…行吧，”王麻子被他看得发毛，“跟我来。”他走在前面，心里嘀咕：这小子怎么这么轴啊？

　　万泽州拿出手机，快速发了条信息，然后收起手机，安静地跟在始终低着头的王麻子身后。

　　落叶在脚下发出嘎吱的脆响。巷子深处，有人正不耐烦地吞云吐雾，脚下已经扔了几个烟头。

　　王麻子抢先一步挡在万泽州面前，挤出笑脸：“大哥！人我给带来了！这小子知道您厉害，怕了！我说咱杨哥什么人物，怎么会跟他一个书呆子计较……”

　　“大你妹啊！罗里吧嗦的，头还没我胳膊粗，学人当什么和事佬！滚开！”杨天高手一扬，就要推开王麻子。

　　王麻子下意识抱头，却没等到力道，反而被身后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力量扶住手臂，轻轻推到了身后。

　　“同学，吸烟违反校规。”万泽州偏头避开涌过来的烟雾，眉眼轻抬，甚至还礼貌地笑了笑。只是这笑，在杨天高看来无比刺眼，旁边的小弟心里也开始发毛。

　　王麻子在后头冷汗直冒，小声嘀咕：“你惹他干嘛呀…”

　　然而，预料中的拳头并没有直接落到万泽州身上。在对方挥拳过来的瞬间，万泽州极其灵活地侧身避过，脚步一错，不知怎么就到了旁边一个小弟身后，脚尖看似不经意地在那人膝窝一碰。

　　“嗷！”一声痛呼，那小弟当场单膝跪地。

　　一向自大的杨天高嘴里的烟还没吐掉，转身就想给万泽州一肘子，却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猛地朝自己脸上盖过来——是万泽州的书包！

　　“砰！”一声闷响。香烟直接被撞进嘴里，杨天高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往后倒去，被身后的王麻子手忙脚乱地接住。

　　空气瞬间安静。

　　万泽州不知何时借力踩了下墙边的杂物，利落地上了墙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乱成一团的人，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惋惜：“杨同学，都说了吸烟违反校规，你看，呛到了吧？”

　　趁人还在地上懵着没反应过来，他身影一闪，消失在墙头。书包“啪”地落在地上，溅起一点灰尘。

　　躺在王麻子怀里的杨天高猛地吐出嘴里的烟，舌头被烫得猩红，眼角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溢出生理性泪水。他一把推开王麻子，暴跳如雷：“谁给我废了他！我给他两千！给老子追！”

　　“晓雾你确定没看错？王麻子说的巷子是这？”孙尧拄着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树枝当拐杖，四处张望，“毛都没一根啊。”

　　孙尧走在陈晓雾左前方，陆朝明抱着手臂，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斑驳的墙壁。前后左右还跟着几个一米八多的篮球队员，“瘸子”孙尧心安理得地被保护在圈里。

　　“他发的定位就是这后面奶茶店，没错啊。”陈晓雾看着手机，孙尧凑过来想看她屏幕，“你壁纸是和朝明自拍啊？”

　　“不然和你？”

　　“你们两个冤家，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打情骂俏？”前头一个黑皮壮汉开口，刚打完球汗还没干，球衣湿漉漉地贴着胸膛。

　　“饺子！你跑那么快干嘛！”有人喊道。

　　陆朝明已经绕开他们，跑到巷子口，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个灰扑扑的、眼熟的黑书包。她弯腰拎起来，掂量了一下。

　　“一群人，这么大的书包都没看见？打的屁的球啊！”她吐槽道。

　　“看人打情骂俏注意力会分散啊！”

　　“别贫了！没看朝姐表情要砍人？”

　　陆朝明打开书包看了一眼，一本厚重的《新华字典》掉出来，里面夹着的纸张边缘还沾着点湿泥。难怪这么沉。

　　“接着！”她把包扔给后面的孙尧，“孙尧你和晓雾去后面奶茶店看监控。剩下分两波，一波跟我翻墙走，另一波去东街那边堵，手机联系，有事打电话。”

　　“收到！”

　　“为啥要翻墙？不走小道吗？”

　　“你懂什么！校霸…不是，行动都要翻墙的！这是规矩！”

　　“闭嘴，跟上！”

　　陆朝明一个利落的助跑蹬墙，手一撑就翻了过去，身影消失在墙头。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跟上。

　　落地后，陆朝明沿着墙根快速移动，还没跑出巷口，就听到一阵嘈杂的痛呼声和骂骂咧咧。她心一沉，加快速度冲了出去——

　　“杨天高！你给我住…”

　　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后面紧随其后的寸头男生也刹住车，傻眼地看着面前的景象：“我…去？”

　　只见王麻子正苦着脸拿着块抹布擦墙，杨天高一只眼乌青，生无可恋地拿着扫帚扫地，其他几个小弟有的在吭哧吭哧洗地，有的在晾晒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湿衣服。

　　而这场面的中心——万泽州，正坐在井盖边的一个小马扎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和一位看起来十分和蔼的居委会阿姨聊着天。听到动静，万泽州转过头，和阿姨说了句什么，放下茶杯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不远处，巷口停着两辆黑色面包车，车门开着，几个穿着黑色安保制服、身材魁梧的男人或靠或站，沉默地看着这边，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个小巷。

　　万泽州看着面前突然出现、一脸错愕的陆朝明和她身后的一群人，目光在她因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开口，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你们…是来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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