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狂而行

　　清晨六点十五分，俞晟准时睁开眼睛。宿舍窗帘缝隙透进的阳光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金线，灰尘在光线中缓慢浮动。他盯着上铺的床板看了三秒，然后机械地起身，开始每日例行检查——枕头上没有落发，床单褶皱符合记忆中的角度，书桌上三本专业教材的摆放位置分毫不差。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一条未读信息：
　　「今天中午12:30，医学院食堂二楼。别忘了你答应的奶茶。——程寰」
　　发送时间是凌晨四点十七分。
　　俞晟皱了皱眉，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冷水冲澡时，他注意到左臂上程寰包扎的绷带已经有些松动，边缘处渗出些许组织液。他盯着那块白色纱布看了几秒，最终没有更换，只是用防水胶带重新固定了一下。
　　上午的解剖学导论课，俞晟坐在最后一排角落。张教授在讲台上展示人体肌肉标本时，教室里突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后门被人轻轻推开，程寰猫着腰溜了进来，发梢还滴着水，显然刚洗过澡。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俞晟旁边的空位，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入座。
　　“抱歉迟到。’’程寰凑近耳边低语，带着薄荷牙膏的气息，“昨晚整理资料到太晚。”
　　俞晟往墙边挪了挪，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是医学院专业课」
　　程寰扫了一眼字条，笑着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封面印着《异常心理学》的字样。他在空白页龙飞凤舞地写道：「我辅修医学心理学，有选课权限。PS：你的绷带该换了」
　　俞晟合上笔记本，不再理会。但当下课铃响起时，他发现自己竟然记不清后半节课的内容——这在他十八年的人生中从未发生过。
　　“张教授让你课后去他办公室。’’程寰一边收拾笔记一边说，“我猜是关于那本杂志的事。”
　　俞晟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猜的。’’程寰眨眨眼，“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必。”
　　“那中午见。’’程寰挥挥手，逆着人流挤出了教室，栗色卷发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张明华教授的办公室堆满了文献资料，窗台上的绿萝长得郁郁葱葱。老教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上面的封条已经拆开过。
　　“你母亲是我带过最优秀的学生。”张教授推了推老花镜，“当年的事故报告有问题。”
　　俞晟的指尖微微发凉。档案袋里是一份被多次复印已经模糊的尸检报告，在"死因"一栏旁边，有人用红笔写了个问号。
　　“一氧化碳中毒的尸表特征不符合。’’张教授指着照片说，“但当年没人敢质疑专家组结论。”
　　“专家组？’’俞晟声音干涩。
　　“以程明远教授为首的三人小组。’’张教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昨天那个心理系学生——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程教授的儿子？”
　　俞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想起程寰说过的话：“我在父亲的书房见过这个案例。”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校园主干道。俞晟站在医学院食堂门口，看着程寰端着两杯奶茶从人群中挤出来，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一束不知从哪儿摘的野雏菊。
　　“原味奶茶，加双份珍珠。’’程寰将其中一杯递过来，“我猜你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俞晟没有接：“你父亲是程明远。”
　　程寰的笑容僵在脸上，奶茶杯壁凝结的水珠滴落在他球鞋上。远处传来学生们的嬉笑声，一辆自行车铃叮叮当当掠过。
　　“张教授告诉你的？’’程寰最终叹了口气，“我本来打算今天午饭时说的。”
　　“为什么接近我？”
　　“起初是巧合。’’程寰将奶茶放在台阶上，“后来发现你在调查那个案子...我觉得应该告诉你真相。”
　　食堂玻璃门开合间飘出饭菜香气。俞晟盯着程寰手腕上那串彩色编织手绳，其中一条已经磨损严重。
　　“什么真相？’’
　　程寰张了张嘴，突然抓住俞晟的手腕：“跟我来。’’
　　他们穿过大半个校园，来到心理学院一栋老旧实验楼。程寰用门禁卡刷开地下室储物间，灰尘在阳光下飞舞。他从最底层抽屉取出一个硬盘，接入电脑后调出一段音频文件。
　　“这是当年事故听证会的原始录音，’’程寰的声音有些发抖，“我十六岁那年偶然在父亲书房发现的。”
　　音频杂音很大，但能清晰听到一个女声在据理力争：“麻醉机CO吸收剂是全新的，不可能突然失效...请求重新检测设备...”
　　“这是我母亲的声音。’’俞晟的指甲陷入掌心。
　　录音突然中断，接着是一个低沉的男声：“专家组一致认定，麻醉师未按规定检查设备，主刀医生未及时发现问题...”
　　“这是我父亲。’’程寰关闭了音频，“录音后面被剪辑过。我查过资料，那台麻醉机在事故后神秘消失了。”
　　地下室的灯光忽明忽暗。俞晟的视线落在电脑旁的一瓶药上——帕罗西汀，抗抑郁药物，剂量是常规的两倍。
　　“为什么要帮我？’’俞晟问。
　　程寰转动着手腕上的编织绳：“因为我父亲不止隐瞒了这一起事故。’’他解开最旧的那条手绳，内侧绣着一个小小的日期：2003.06.17，“这是我生母的忌日，官方记录是自杀，但我记得那天她接了个电话，说'必须揭发这件事'。”
　　校园钟声敲响一点半。俞晟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总是笑着的男生，眼中有和自己一样的黑暗。
　　“下午你有课吗？’’程寰突然问，语气恢复了平常的轻快，“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黄昏时分，他们站在市立医院旧址的废弃仓库前。锈迹斑斑的大门上挂着"设备存放处"的牌子，锁链已经被人为破坏过。
　　“我花了三个月才找到这里，’’程寰掏出手电筒，“那台麻醉机应该就在里面。”
　　仓库内部堆满蒙尘的医疗设备，程寰轻车熟路地带着俞晟穿过迷宫般的走道，最后停在一台覆盖着防尘布的机器前。掀开布帘的瞬间，灰尘在光束中疯狂舞动。
　　“Drager Zeus麻醉机，’’俞晟一眼认出了型号，“和事故记录里的一样。”
　　程寰用手电照亮机器背面：“看这里。”
　　一块铭牌被人为撬松过，露出后面改装的电路板。俞晟的呼吸急促起来——这是蓄意破坏的明确证据。
　　突然，仓库外传来汽车引擎声。程寰迅速关闭手电，两人隐没在设备阴影中。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手电光扫过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明明收到警报触发的通知...“一个男声嘟囔着。”
　　俞晟感到程寰的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两人的脉搏在黑暗中疯狂共振。直到脚步声远去，引擎声消失，他们才长出一口气。
　　“医院早就废弃了，为什么还有人巡逻？’’俞晟低声问。
　　程寰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因为有人不想让真相大白。”
　　回校的路上，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路过医学院实验楼时，程寰突然停下脚步：“对了，这个给你。”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金属药盒：“碘伏棉片、防水创可贴，还有...如果你再有那种冲动，可以先试试这个。’’那是一包减压橡皮泥，做成了解剖心脏的形状。
　　俞晟接过药盒，金属表面还残留着程寰的体温：“谢谢。”
　　“不客气，搭档。’’程寰笑着后退两步，“明天心理学楼有我的小组报告，来看吗？”
　　月光下，两个修长的影子一前一后投射在石板路上，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实验楼顶层的灯光突然亮起又熄灭，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