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

　　午后，许艺被一阵交谈声吵醒，她隐约听到“办事不利”“怎么会派你来”的抱怨字眼，心想，这该不会是何常止在听教训吧。
　　她撑着床坐起来，昏睡三日后的身体并无不适，反而让她有种脱胎换骨后的轻盈感，思绪也渐趋清明。外间的交谈声在听到里面的人下了地之后停了下来。许艺拉开门，何常止漠然的脸后是一张清润的面孔，想必就是许荣，她的哥哥。
　　许艺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但看着许荣一把推开何常止的动作，还是露出了一抹笑。
　　因着他午间的那番话，对着何常止时，她总有些微妙的被看透感，至于被看透的是什么，她失了忆，恐怕不是短时间内能知道的。
　　许荣见她愣在原地的模样，以为她的伤势比何常止说的要严重许多，忙不迭将她推回房里坐下，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一遍，又拉着她问了许多问题，看她确实没什么大碍，脸色也不错，才拉了小凳坐下：“原是考虑到你与许影命格相连，去寻她时能更迅速些，不曾想不过几日时间你就变成了这副摸样。早知如此，当初就应了她，放她出门，安排个好去处，好过你一日又一日地找她。”
　　许影？
　　那又是谁？
　　许艺闭眼，手掌不自觉握成拳，心脏后知后觉，像是被握住的拳捏紧一样，隐隐作痛，连带着呼吸也不顺畅，但听他这话，她是不应该对一个家人所敌视的人露出这副表情的。她垂眸看了眼刚刚在推搡间隐藏在未叠好的被子下的手，安定了几分。
　　许艺微微皱眉，适时咳出几声，许荣连忙倒水给她。
　　何常止开口道：“或许是那妖兽的问题，师妹醒来之后便忘却往事，对于许影这个名字想必陌生的很。”
　　许艺抬眼，何常止神色未变。方才在外间他没有说吗？但好在她终于能接的上许荣的话：“不是说此行是为拿回曲越烛？”
　　许荣拿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看向许艺的眼神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活脱脱一个翻版的柳鹤，但他随即将自己的情绪掩盖，不动声色地瞪了何常止一眼，话头一转开始安慰许艺：“怪不得你如此失落……但这并非要紧事，只要你安安全全的，就算我们大家全都没有记忆也无妨，血缘纽带自可以将我们拉在一处。”
　　许艺对“如此失落”的情绪不太赞同，但好歹是家人为她说话，心中一暖，便笑了出来：“那哥哥可以讲讲我们为何要去找许影吗？”
　　许荣见她笑了，放心些许，将小凳朝许艺拉得更近一些，还不忘对何常止阴阳怪气：“大师兄平日最是繁忙，如今还不去救死扶伤，在这里浪费时间作甚？”
　　看来刚才何常止确实是在受教训。许艺也看向何常止，颇有些看戏的意味，好奇他会作何反应。心下还分出一半想，清润无双的哥哥？刚刚自己真是看走了眼，合该改成口剑腹也剑的哥哥。
　　何常止被针对了也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师弟说的是，镇内风平浪静，但师妹如今的样子，倒也可以勉强当得一个伤字。如此，我便去抓一副安神汤药当作正事。”
　　许荣的眼神若能化作实质，定能将何常止身上戳得千疮百孔，他像只得胜的大公鸡：“那还不快去！”
　　话毕，转换了一副面孔的许荣轻声细语道：“阿艺不必为他说话，他就喜欢别人对他不客气。”
　　“是吗？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呢。”许艺露出醒来之后的第二个笑，说话的调调开始学许荣，甚至想问哥哥何出此言，难不成她之前会为何常止说话？
　　这副样子落在何常止眼里，却与之前那个总爱捉弄人的小姑娘渐渐重合，让他心生疑惑，她中午那个样子难不成真是因为昏迷太久才与之前略有差异？可那个样子，实在是像她……
　　何常止拂袖离去，最后一眼依然落在许艺身上。
　　姑且，算作如此。
　　许荣对着何常止的背影轻嗤一声，转过头又当起了好哥哥：“阿艺，你想听听你小时候的事吗？你小时候可好玩了！我跟你说，你五岁那年……”
　　许艺知道打断别人说话不太好，可她下意识不想听有关童年的事，转移话题道：“哥哥，许影是谁？我们为什么要去找她？”
　　许荣脸上的笑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还是要讲她，神色好不容易正常下来，便有点酸酸地道：“果然，你还是对她更感兴趣。”
　　许艺微笑道“可能是因为没见过她，却屡屡听说吧。我以前也时常问起她吗？”
　　“可不止……”许荣回忆起往事来，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说起来，她算是你的恩人，可人心，最是经不住考验。此番让你们去找她，便是因为她在收到曲越烛消息之后自请前往寻找，却抢先一步使神物认主，那曲越烛之效，小可活死人肉白骨，若被心思不正的人拿去，曲越烛便可助其生夺旁人灵魂，神物变魔物。”
　　“她心思不正吗？”许艺轻声道。她不相信。即使只从他人口中略听，她依然认为神物到她手中除却造福世人，再无他用。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即使她是她的恩人，可她们明明该是敌对的。
　　许荣叹气道：“也不全是吧……只是，你幼时跑出山庄，不慎被恶人盯上，差些身魂俱灭……是她冒死救下你，可你的一缕神魂也进了她的身体，而她又是个神魂不全的，为有朝一日能将你的魂补全，母亲父亲便在得知她是个孤儿后收了她做徒弟，冠姓为许……父亲母亲多年来找寻曲越烛，就是要用其将你的神魂补全，未曾想，许影会在曲越烛认主之后杳无音信。”
　　“这样吗？差一魂，对我来说无可厚非。”
　　许荣被噎了一下，回忆起往事：“你之前也这样说，可哪回没有因缺一魂体弱无法随父母出宗门而偷偷哭？”
　　小秘密就这样见了天日，即使已经失去记忆，许艺也有些尴尬：“呵呵，是吗……”
　　许荣垂下眼，失落道：“还是许影同我讲的。哪知……明明她也……”
　　那个冗长的梦此时也明晰起来。原来她看到的是自己。那么那个白衣女子，想必就是许影了。可梦的最后，自己不是死了吗？是劫后余生？或许吧。或许找到她，就是找到了答案。
　　“哥哥，你会与我们同行吗？”平阳山庄到这里三日的路程，听何常止的话，哥哥的功力不会弱，想必也是不远万里，若只是为了来看她一眼……
　　果然，她听到许荣道：“父母之命，之后我会与你们一道，免得何常止这个大活人在前，还能让你受伤。”许荣说完，脸色奇怪补道：“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竟然让我一切听从何常止的，我明明可以秒杀十个他好吧！”
　　许艺点点头，道：“或许吧。”
　　话毕，敲门声随即响起，何常止又出现在了许艺面前，同时而来的，还有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许艺接过汤药的动作有些迟钝：“嗯？”
　　“安神汤。”想了想，他还是补充了一句：“喝完好睡觉，甜的。”
　　许艺点头接过，道了谢，确实，只闻到了一丝淡淡的甜味。
　　许荣暗暗翻白眼：无事献殷勤！幸好妹妹眼力过人，老早就看穿了他的真面目！
　　许艺将汤一饮而尽，何常止拿回空了的碗便出了房间。许荣翻白眼的动作恰好被她收入眼底。
　　“哥哥同大师兄有些龃龉吗？”虽然她也一样，但，“大师兄看起来沉稳有礼，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失忆真不是个好东西！他朝脑中构想出来的“失忆”吐了口口水。
　　许荣原也没想着掩饰，这下更是光明正大将白眼翻到了天上，口中不屑道：“他呀，连寿翁那个伪君子见到他都要自惭形秽，甘拜下风呢！”
　　许艺看着许荣一脸鄙夷的样子，开始神游：寿翁又是何方神圣？这世间的人实在太多了，如果有那么一天，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两个人……
　　那一定非常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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