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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触
听到向星沉这么一说,陈飞光也有了印象。他和向星沉家里大人互相都认识,两人从小玩到大,高中也是隔壁班的关系,对杨时也有所耳闻。
“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暗恋阿星那个吧!”结果没想起来名字,只想起来他的“光辉事迹”。
杨时脸上瞬间褪去了颜色,本来就苍白的皮肤更是像纸一样。
“飞光。”
向星沉一叫他名字,他就老实地收回指杨时的手。
“抱歉抱歉,一时想不起来,你叫什么来着?”
杨时低下头,反应迟钝地想回答,男人却抢先替他答了:“他叫杨时,杨树的杨,时间的时。老同学的名字,你怎么也能忘了。”
一时间,被“栽赃”的难过消失了,杨时突然觉得很高兴。
他还记得他的名字。
“这不是说了抱歉了嘛,”陈飞光也不客套了,招呼他,“既然是老同学,那就来一起吃个饭吧。你还记得我们吧?”
“我……记得,”他当然记得,尤其是他对面的男人,“但是,我还在上班……”
“老板!”陈飞光二话不说,起身去找老板,好像是要去帮他说情。
杨时把眼睛睁得大大的,难以置信似的。他也认识陈飞光,因为陈飞光经常和向星沉走在一起。
只是,他一直把目光都放在向星沉身上,陈飞光在他那段悠久的记忆里,已经变成了一团马赛克,只有向星沉的脸还是鲜明好看的。
所以,陈飞光会去找老板替他说情,只为了一起吃顿饭,让他颇感意外。
“先坐吧。”温和的声音,让他一下回过神。
“啊,可是……”
“剩下的交给飞光,他能解决的,”向星沉往里面坐了一点,“你先坐下,我们也有很多年没见了。”
他往里面坐,那意思相当明显,就是要他坐到他旁边。
一下子热血冲上天灵盖,杨时浑身都热起来,又是紧张又是尴尬,都不知道要先抬哪只脚,要以什么姿势坐过去……
他不知道的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很多东西都已经在冥冥之中标好了价格。而且,这价格还未必对称。
浑不知情的杨时,艰难地坐到了向星沉的旁边。一坐下去,就只能低着头,双手在大腿上交互抠着,紧张得不行。
“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高中毕业后就没见过你了。”
“嗯……我,我没钱上大学,就是一直打工……然后,打工……”
除了打工糊口,就是“那个”事情了。杨时不敢说。
很多很多年前,杨时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得到救济才勉强能去上小学,戴着歪歪的红领巾,笨笨的,在亲戚家经常被嫌弃。
有一次,他在学校操场边上,看到一个坐在长椅上的陌生大人。
时至今日他已经记不得那人长什么样了,只记得他匆匆地离开,原先坐过的位置留下了一个小本子。
笨笨的小鬼头走过去,想把本子捡起来拿去还给他。
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刚走过去,本子就被一阵风吹开了。哗哗的,书页翻飞,敞开在其中一页上。
小鬼头歪歪头,好奇地去看……就是那一眼。
哪怕是现在,杨时都经常会做噩梦,梦到那一刻。如果时间能倒退,他一定会给那个笨小鬼狠狠的一拳,告诉他不要乱看。
可事实是,他看了。
那是一个故事脚本,文字相当简练,即使是小鬼头也能读懂。
大概是关于厕所红衣女鬼的老故事,说是晚上学校的厕所里经常能听到一个女人在索要“红色的衣服”,最终遇到她的人会被她剥去人皮,做成“红衣”。
围绕着这个恐怖怪谈,在几名学生之间展开了一段故事。
阅读那段故事的过程中,留下这本子的人早已走得了无踪影,小鬼头只好把本子收起来。
当天晚上,小鬼头再也走不出学校,并且听到了厕所方向传来女人的声音。
“我要红色的衣服。”
……
那是杨时参与的,最初的一场“游戏”。
当时也有其他参与的玩家,都是比他大很多的成年人。看到还在挖鼻子的小鬼头,脸上尽是愕然,更多的是遗憾。
“开什么玩笑,这么小的孩子……”
“哎,好可怜。”
“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
小鬼头傻傻地听他们解释怎么“玩”这个“游戏”,又在傻乎乎完全状况外的时候……迎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死亡。
肢体的撕裂,血液的喷涌,灭顶的疼痛……哪怕后来已经习惯了,那最初的震撼、不可思议、痛苦窒息的感觉,一直残留在他记忆里,就像烧尽后留下的焦痕。
杨时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那段时光的,只知道他是想活下去的,无论付出任何,他都要活下去。
哪怕被亲戚嫌弃,哪怕被同学欺负,哪怕误入残酷的“游戏”……笨笨的小鬼头一直有一个想法,他想好好长大。
“小时,你要好好长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是他那在监狱里死亡的双亲,留在他记忆里为数不多的一句话。
当然了,在那个“游戏”里面,也少不了好心的大人们帮助他,后来他长大了,有一点能力了,也会尽可能地去帮助新人玩家。
不过,已经没有必要了。
就在上个月,他已经成功地“退出游戏”了。
在他所知道的玩家里,他似乎是唯一一个成功的人。
其实那只是个意外,意外到他甚至来不及去告诉其他认识的玩家。
不过,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在那之后,他闭门不出了一整个星期,一直在哭泣和睡梦中反复。
他不敢相信,真的结束了。
这场噩梦,持续了整整十七年。
发现杨时异常的沉默,向星沉也不打扰他,一直到陈飞光一阵风似的跑回来:“解决了,老板说下午给你放假,陪我们吃饭。”
杨时一惊,从沼泽般不断陷落的沉重记忆里回过神,连连点头:“谢谢你……”
“客气什么,”陈飞光坐到他们对面,大方地摆手,“塞点钱就能解决。”
陈飞光看起来很粗糙,其实话很多,也很热心肠,一顿饭在他絮絮叨叨接连不断的话题里,居然氛围还算不错。
“什么,你连大学也没去上?其实那个也不要紧,一个人怎么样还是看他自己。”
“你是这个月才来这里打工的?那之前在哪里?”
“不固定?你也是过得挺辛苦啊。”
“你要是不介意,我这边可以给你工作,阿星那里好像也缺人手吧,待遇肯定比这里好很多。”
“不用你会什么,我们可以给你安排。实在不懂的,可以让人带你嘛。”
“谢什么,都是老同学。对了,你当年是不是真的喜欢阿星啊?”
杨时的心情在局促和感激里反复横跳,最终被这样提问,一下子又脸红起来。
“没,没有的事……”
“真的没有吗?我印象很深啊,当年想追阿星的女孩子每天都能见到,男孩子里你还是第一个。那个眼神我见得多了,就是喜欢的眼神。”
“什……”杨时想反驳,一下子又结巴起来。
“你看,你还脸红了,”陈飞光笑嘻嘻的,“不用害羞,男孩子里你是第一个,倒也不是唯一一个。阿星这样的,有什么人追都不奇怪啦。”
“飞光。”向星沉眉头一皱,再次警示他。
被他这么一说,杨时坐在向星沉旁边,真是如坐针毡:“我,我去给你们拿红酒,你们喝吧……”
说着就要起身,向星沉却按住他的肩膀,叫住路过的另一位服务生:“你好,要一瓶红酒。”
服务生去拿红酒,杨时也没有理由离席了。
“飞光喜欢开玩笑,你不要理会他。”向星沉的声音仍然温和。
杨时的头,埋得更低了。
在他埋头无地自容的时候,向星沉与陈飞光对视了一眼,眼里有着相似的打算。
只不过,陈飞光略微皱眉,似乎有点于心不忍。
他看得出杨时的老实普通,也想起来读书时关于杨时的传闻,他的双亲一个是杀人犯一个是诈骗犯,在监狱里为了逃脱罪责,不知道使了什么方法钻空子结合生子,有了他。
当然,该来的躲不掉,加上违反了监狱的规定,他的双亲仍然被执行了死刑。
他成了孤儿,在亲戚的家里辗转多年。
孤儿,孤独,老实,普通,存在感薄弱……这样的人,即使在“游戏”里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有人在乎,更不会有人为他抱不平。哪怕他死了,恐怕都没有人知道。
本来他们还在为“游戏”有了玩家缺口而烦恼,结果转头就出现了这么一个不二人选,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可是,这样对杨时真的公平吗?陈飞光有点犹豫。
向星沉的手指在桌面轻叩了几下,沉思片刻,对杨时温和道:“我的公司离这里有点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安排,包括工作和住宿,待遇的话……”
他说了一个,杨时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
“那,那怎么好意思!”杨时立刻想拒绝,他不想欠人情,何况是这么大的一个人情,对方还是他如此仰慕的人。
“你不用跟我们客气,这对我们来说都只是小事情,”向星沉微笑道,“要是能帮到老同学,我也会很高兴的。何况,你来了以后,我们也能经常聚在一起,那不是更好吗。”
陈飞光在杨时看不到的视角里翻起白眼,他和向星沉认识了二十多年,交情是从裹尿布的时候开始的,对他不能再熟悉。
这家伙就是天使面孔恶魔心,总是那样对任何人都笑笑的,让人沦陷在他的温柔体贴和对未来美好的描绘里,对他卸下所有防备,其实他每一步都是在为自己打算。
陈飞光对杨时尚且有一丝愧疚,向星沉有没有,这还真不好说。
像杨时这样的老实人,对他来说就像豺狼眼中的小绵羊,简直手到擒来。
果然,杨时被他的“真诚”打动了,几乎要感激涕零:“谢谢,谢谢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了……”
向星沉听了也只是温和地笑着:“你能来公司帮我,已经是一种报答了。”
这一天,虽然阴云密布,天气闷热,本来是让人很不舒畅的日子,但杨时前所未有地轻松愉快。
他想,自从“退出游戏”,日子果然有在变得更好。
他遇到了高中的老同学,对方还是他曾经如此敬慕的人。对方现在已经站在了他不敢想象的地位上,却仍然记得他,答应给他珍贵的帮助。
他们以后就能住得很近,工作得很近,时不时能见到,能聊天,一起吃饭……
光是在向星沉的承诺里,如此这般地想象着,杨时就觉得很幸福很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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