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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盗
天色不算晚,许是屋内并未点上灯烛的缘故,来人尚不能确定屋子里是否有人,只徘徊在门口不敢轻举妄动。
约摸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见那人仍未离去,牧昭左眉微挑,长宵与她对视一眼,便快步悄声走近前去,一把将门拉开。
门外那人被惊得倒退一步,一时哑然。
“噫——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贵人莫怪,先前俺朋友叫俺到‘慧’字房找他,但俺是粗人,认不得字,见到贵人出来才知道俺找错门了,贵人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俺计较!”
那大汉跑马似地一通作揖,手腕翻出花了也没分清楚左右手到底该怎么摆,又频频弯腰讨好笑着,抬起右手无措地挠了挠头。
“这里是三楼,‘慧’字房在二楼。”
长宵原本觉得他十分可疑,眼下瞧他这副样子只觉心烦,盯着他下楼后才闩上房门坐回了桌边。
“打发走了?”牧昭不知从哪摸出枚玉佩,捏在手上把玩:“瞧着不像是单纯找错了房间。”
长宵将方才的场景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沉吟道:“要说可疑,那人右手上有一道从肩膀延伸到手腕处的疤,像是兵刃所伤。”
“一个不识字的乡民,来寻友人却找错房间,被衣着光鲜的‘贵人’在门口撞破窘境,下意识间会做何反应?”牧昭食指蘸水,衣袖一挥,两三笔便在桌上画了两只十分潦草的正隔门对峙的小人,只能依稀辨认出圆眼睛上奢侈地长了三根睫毛的那只是长宵。
长宵:“......惶恐?”
“不错,但方才你开门的瞬间,那人眼神中最先透露出的,是杀意。”牧昭玩味一笑,在代表长宵的那只小人身上打了个叉。
长宵顿觉遍体生寒:“可他是个生面孔,就是先前咱们潜伏在淮扬乡下时也并未见过呀。”
牧昭身形一顿,茶水顺着纤长的食指滴落回杯中。
果然,她们早在淮扬时便已顶替了二人身份。
“说不定不是奔着咱们来的。”长宵顺着牧昭的目光看去,就见桌上不知何时又多了块玉,那玉的成色瞧着便是顶好的,玉上刻着个“兮”字。
“这不是夹在魏涣之给你那封回信里的玉佩吗?”长宵低声道:“你是说,方才那人是冲着魏涣之来的?”
“是。”牧昭轻轻摇了摇头。
长宵:“?”
“他是冲谁来的、有何目的暂先不论,”牧昭端正了身子郑重其事道:“不日我们便要抵达洛京,必须处处谨慎,届时纵有人要来监视、调查我们,也能将危险降到最低。”
“做戏做全套。”
“魏涣之是我姨母家的独子,我该叫他一声表兄,而你作为我的丫鬟,该称呼他为表少爷。”
“表兄的名声在淮扬老家尚且十里八乡无人不晓,更遑论是在国都洛京,万不敢直呼其名。若四下无人,你我关起门来随你怎么叫,只怕隔墙有耳,自递刀柄,更怕习性难改,他日在别处祸从口出。”
一席话听下来,长宵第一次对牧昭心生佩服。她今年十八,比牧昭还要年长两岁,可她今日才发现,许多事情她都不如牧昭想得深远。
“你说得很有道理,是我疏忽了。”长宵神色仄仄。
“智者千虑,尚有一失。”牧昭轻轻握了握长宵无意识紧攥成拳的手,安抚道:“你我二人比肩,互补疏漏,方能事半功倍。”
“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你自去吃过晚饭,早些安寝吧。”
长宵走后,牧昭点燃屋内瓷灯,随手将火折子塞进了腰间暗袋。
她将矮几放好,在榻上盘腿而坐,掏出一只半开刃的素银簪子打磨起来。直至那根簪子在油灯映射之下寒光森然,瞧着锋锐如匕首,牧昭才心满意足地将它与那只穿云箭一同塞在了枕头底下。
原身随身带着的包袱里物件不多,牧昭一一看过,又见外面天色已晚,便剪断灯芯,躺倒在榻上合衣而眠。
京宁驿站的地形不算复杂,整体以玄审司乾部驻扎的千机楼与驿馆为核心,呈发散状。
焉知从宁州赶回时刚过丑时,正是千机楼巡卫换值之际。
“焉知大人。”院外当值的玄衣卫早已得了交代,远远瞧见他便敞开院门候着。
“沈大人可还在书房?”
“是,大人在书房处理公务,您直接去寻便是。”
“有劳。”焉知将马交给那玄衣卫,手上握着一卷锦帛,匆匆入内。
书房门被扣响,沈过楠抬眼望去,就瞧见焉知规规矩矩戳在门外,长身玉立,风尘仆仆。
“门既敞着,你进来便是,何必多此一举?”她搁下手中玉笔,站起身迎他。
“于礼不合。”焉知垂眸。
沈过楠嗤笑一声:“不愧是魏国公教出来的人。”
“行了,究竟是什么等级的密报,要送到千机楼来暂存?”沈过楠摆摆手,利落跨过书案,三两步踱到门口。
“地级。”焉知躬身,将那卷锦帛双手奉上。
沈过楠当即将它锁入书房里的暗格,并将钥匙塞到了焉知手里。
地级密报,若不慎失窃,轻则革职,重则蹲大狱,三年起。
风险太大。
焉知走后,沈过楠又坐回原位继续看起了案上的册子,直到丑时三刻,她才终于批完了最后一本,吹灭灯离开。
“哈呼~时时律己,庶务为先……”她走出书房,抻了个懒腰,捏捏酸痛的手臂,生无可恋地吐出一句警世妙语,“命苦啊”三个字像穿了风筝线,洋洋洒洒回荡其后。
千机楼夜里每隔半个时辰换值一次,眼下距离下次换值只剩不到两盏茶的光景,值守在书房外的林三有些焦躁地盯着沈过楠那不紧不慢的背影。
直至脚步声完全消失,细细查看过四下无人,她才谨慎地朝暗处瞥去一眼。
蹲守在房梁上的黑衣人会意,毫不犹疑地一跃而下,林三侧身,黑衣人与她擦肩而过,一阵风一样钻进了书房,两厢交首时默契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黑衣人闩好门,借着窗子透进来的月光,开始轻手轻脚四下翻找,待摸索到桌上的檀木笔挂时,便发现它与书案相连,内置金簧,似有机巧。
他尝试着旋转,笔挂纹丝未动,忽地,他灵光乍现,向下轻压,“咔哒”一声脆响,放置笔挂那方寸书案便向下凹陷出一个矩形凹槽,他继续着力按压的同时将笔挂右旋一周,一个带锁的暗格旋即弹出。
黑衣人掏出一根长针,撬了几下仍未能开锁,索性拔出匕首,一刀将那暗格劈个稀烂。
里面放着的正是那劵写有地级密报的锦帛。
丑时四刻,更锣敲过,不多时,便有人来接替林三。
“林姐!值夜辛苦啦~”
屋内同伴还未放出成功撤离的信号,林三内心忐忑,面上不免僵硬,来接替她的许妙以为她是太过困乏才板着张脸,便笑着催她去休息。
“今日怎么是你来首座书房?刘二呢?”林三勉强将嘴角挤出一个弧度,又随便扯了个话题拉着许妙说话拖延时间,她不安地朝书房内瞟了一眼,暗自为同伴捏了把汗。
“我跟在刘姐身后已有月余,刘姐说我学得快,不日即可出师了!今夜便是叫我来替她的职,锻炼锻炼!”许妙笑嘻嘻的,深夜里上值也毫无怨言,反而一脸亢奋:“林姐,你累了就快回去吧!这里交给我!”
“如此……”
林三正踌躇着,书房内突然传出一声巨响。听见外头两人的说话声,黑衣人本想拿了东西便赶紧撤离,谁料那卷锦帛不知被何人用细绳拴在了暗格最内侧,与书案紧密相连,他猛地一拽,连带着书案都被整个儿提起,案上的东西乒里乓啷掉了一地,他当即割断细绳欲从窗户翻走。
“什么人!”许妙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却只瞧见那人翻窗的背影,看身形是个男子,那便可以确定不是玄审司内部人员所为。
她飞身去追的同时厉声吼道:“有贼!!快抓住他!!”
“冤家的……!”方换上寝衣的沈过楠听到这番动静,心道不妙,她颇为不满地斥骂一声,手上囫囵扯了件外衣披上,一脸怨怒地提剑杀来。
与此同时,院内的玄衣卫也飞速聚拢过来,就要去追,岂料又被黑衣人早早埋伏在院外的同伙绊住手脚,只能眼瞧着他朝驿馆逃去。
驿馆内,一向睡眠浅的牧昭在听到窗外窸窸窣窣的异响时便已清醒过来,她翻身下榻,将藏在枕头下那只银簪握在手里,侧身藏在被推开一道缝隙的窗户旁,警惕地盯着窗口,眼神狠戾,好似一头蛰伏在暗处静待猎物上钩的狼。
黑衣人翻窗进屋,尚未站稳便惊觉身后氤氲着浓浓杀气,他本能地回身格挡,银簪撞上匕首炸出一声铮鸣,这声音激得黑衣人脊背上爬满了冷汗,他丝毫不敢懈怠,提气振开牧昭后手持匕首直刺牧昭面门,牧昭矮身躲过,右腿高抬重重踢在黑衣人腕口,黑衣人手上一松,牧昭看准时机,右腿反扫,黑衣人登时卸力,匕首倒飞出去刺入窗棱。
一击不成,黑衣人还欲夺回匕首再战,却被牧昭一脚踹在心口,横摔在地的同时呕出一口血来,牧昭乘胜追击,手中银簪决然刺入黑衣人心窝,直至他没了气息,牧昭才一脸淡然地拔出银簪,慢条斯理地捏起黑衣人的一片衣角,将银簪上的血迹擦干净,把它收进暗袋。
牧昭站起身来到窗边,月光照射下,一双狐狸眼映在那柄匕首上,寒光毕现,殷红的血溅落在鼻梁,好似一颗红痣,妖冶异常。她拔下窗棱上的匕首,又大发慈悲,将它物归原主,帮黑衣人贴心收好,补刀的同时也好遮掩方才银簪留下的伤口。
这黑衣人行踪诡秘,千机楼那边隐约传来的喧闹声恐怕与他脱不了干系,牧昭一边思索着如何处理这具尸首,一边在他身上各处摸索起来,不多时便在其腰间发现了一卷锦帛。
不待她打开来看,长廊里又传出一阵撬门声,牧昭只得将那锦帛贴身收好,轻哂一声,今夜她这屋子是什么风水宝地不成,一个个都上赶着来?
房门形同虚设,顷刻间便被打开,来人是一彪形大汉,身高九尺,壮硕无朋。他见屋内女子竟还未睡下,此刻正衣衫整齐地坐在桌边,却不点灯,不由一愣。
牧昭邪肆一笑:“有劳了。”
大汉回过神来,手举牛尾刀飞身劈下,牧昭向左扑身躲开后拉响了藏在袖中的穿云箭,同时满脸惊惧地尖叫一声:“啊——救命啊!”
木桌当即被劈成两段,牧昭装作被吓得腿软,慌不择路地朝黑衣人升天那处爬去,大汉在她身后追着砍杀,屋内一片狼藉。
听到她的呼救声,睡在邻屋的长宵和澜辛夺门而入,正瞧见大汉提着刀就要对着牧昭当头砍下。
“小姐!”
“表小姐!”
千钧一发之际,焉知闪身挡在牧昭身前,拔剑迎击,快如残影。他一听见穿云箭响,便拿了武器冲上楼来。
牧昭双臂环膝,畏缩缩躲在角落里,两人打斗时,她偷眼看去,瞧见那大汉右手上果然有疤,内心的猜测便验证了个大差不差。
“快!楼上有刺客!”二楼的护卫冲上来支援,千机楼的玄衣卫也终于在沈过楠的带领下一路追来,住客们被惊醒,听见“刺客”二字又被吓得六神无主,尚不清明的脑袋勉强支配着涂满浆糊的四肢胡奔乱跑,一时间整个驿馆乱如牛棚。
刀疤大汉见势不妙,也不纠缠,立刻从窗口遁走,焉知正要去追,就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玄审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避退回房,听候查审!”
危机解除,长宵不知何时已来到牧昭身旁,将她扶起,澜辛忙将屋内油灯点上,方才太过惊险顾不得其他,眼下屋内亮起了灯,几人才看清地上竟还躺着一具尸体,血自胸口流出,在地上汇成不小一摊。
澜辛捂住嘴,好容易没被吓得惊叫出声。焉知在看到那具尸体时身形一顿,侧过头去就瞧见牧昭虽被长宵搀扶着,双腿却仍在无意识地打颤,衣服有些脏但索性没有受伤出血,脸上眼泪和着尘土一道道流下,发髻散乱,狼狈又可怜。
焉知忙转身回避,澜辛也察觉到不妥,强忍着恐惧与不适柔声道:“我去打些水来,表小姐也好梳洗梳洗。”
她端了铜盆就要出去,却在门口被沈过楠横剑拦住。
“今日事情查清前,谁也别想在老娘眼皮子底下走出这道门!”
与此同时,洛京国公府书房内,仍在处理公务的魏涣之忽见远处那只特制的穿云箭在夜空中炸开,心下一沉。
“魏七,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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