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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见谢砚醒来,姜缓心头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
刚才情况紧急,她扯了谎。
往日,她只救治些山间小兽或者顶多在沈君见身上试些无关痛痒的方子。
今日,她救了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人现在正站在她的眼前,胸膛随着呼吸起伏,一双清冷的眸子望向她,她几乎要雀跃起来。
姜缓凑近些,全然没注意对方审视的目光,只顾着去探他的脉象。
“你感觉如何?”
“伤口可还疼得厉害?”
“要不要再换副药?”
“下次我在药里添些蜜糖,就不会那么苦啦。”
谢砚招架不住姜缓连珠炮似的问题,更抵不住她眼中那簇灼人的热忱。
他垂眸望着专注给自己把脉的少女,满心疑惑。
她的眼角眉梢都漾着喜色,指尖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她为何如此开心?
“说起药......”
“姜姑娘方才给我服下的可是百解散?”
“听闻此药千金难求,不知姜姑娘从何处得来?”
姜缓显然没听出话中深意,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得意,“是我师父教我的方子。”
谢砚眸光微动,“哦?”
“不知道姜姑娘师承何人?”
“我们坞里的老郎中。”
“不过……”
姜缓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连带着肩膀也微微耷拉下来,“此药虽能解百毒,但公子体内似乎另有一道陈年积毒。”
“此毒如藤蔓,已与经脉长在一处,早已不是寻常药石能解,我才疏学浅......”
谢砚眸光一颤,指尖无声搭上袖箭机关,“听姑娘口音不像本地人,可曾去过京城?”
厨房里,王老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院中对话,手中菜刀懒洋洋地剁着白菜帮子,可听着听着,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小子分明在套话!
“哐当!”
王老汉将菜刀重重剁在菜板上,眯起昏花的老眼往外瞅,只见姜缓似乎全然没察觉对方话里的试探,傻乎乎地有问必答。
王老汉心里急得直冒火,“这傻闺女……”
他将姜缓带回来时,便知这丫头来历不凡。
那身衣服料子,寻常人家见都没见过,头上的钗子更不是普通物件,分明是哪个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的娇小姐。
这世道,谁没点难言之隐?
所以他连这丫头的名字都没多问。
不行!
他得阻止这场对话!
王老汉抡起大勺照着锅底“咣咣”几下,扯着嗓子冲院内大吼,“别聊了,准备吃饭!”
姜缓脸上笑意收敛,纵使她再迟钝,也察觉出了不对。
这些年,她早就学会察言观色,只是方才一时兴奋,竟忘了形。
她绷着小脸,对上谢砚探究的目光,一脸严肃,“我生在栖霞坞,最远只到过山脚下,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谢砚敏锐地捕捉到姜缓的情绪变化,他低声一笑,“姑娘此番去峪县是为探亲?”
“是寻我兄长。”
“他有事外出,许久没归家了。”
“巧得很,在下也要赴峪县拜访长辈,不如等雪停我们一同前行,也算做个伴。”
姜缓眉头微微蹙起,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傻子,早就察觉出公子的试探。”
“公子受伤,警觉是应该的。”
“只是我与公子无冤无仇,今日救你只是见你疼得厉害,若是遇见旁人,我也会伸手搭救。”
她语气忽又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委屈小声嘟囔,“我并没有害你之心。”
“何况,我还把大的那半红薯给你了,我自己都没舍得吃……”
谢砚看着眼前少女委屈的表情,将淬毒的银针缓缓滑回机关,眼底锐利如潮水般褪去,转而化作一抹慵懒的笑意,“姑娘莫怪,在下只是好奇,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竟能遇到如此医术高明之人。”
他嗓音温润,带着几分歉意,可姜缓分明看到他垂眸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
谢砚静静注视着眼前少女,心底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新奇。
有趣,着实有趣。
在京城,身边尽是些心思深沉之人。
聪明人装傻,愚笨人使心眼,虚与委蛇,尔虞我诈早已成了常态。
他习惯步步为营,习惯揣测人心,甚至习惯将每一份接触都视为别有用心,可眼前的少女截然不同。
她明明心思单纯,还要装出一副老练世故的模样。
她的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心思简单得像一汪清泉,一眼就能望到底,没有丝毫遮掩。
开心时眼睛弯成月牙,生气时脸颊气鼓鼓地嘟着,委屈时小嘴撅得能拴头驴,就连嘟囔着“我还把大的那半红薯给你了”时的表情都透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单纯。
他忽然有些羡慕,她活得如此纯粹,而自己却早已习惯了用怀疑的眼光看待一切。
看着她灰扑扑的小脸,鬼使神差地伸手,“姑娘脸上沾灰了。”
王老汉终是忍不住,晃荡着大勺从厨房里跑出来,声音洪亮带着愠怒,“吃饭!”
话音刚落,院门就被人撞开了。
跑去寻大夫的侍卫挟着风雪跌跌撞撞闯入,身后还跟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小郎中。
“主子,大夫请来了……”
小郎中本是上山采药,不料遭遇暴雪,好在遇到几颗上好的雪莲,正撅着屁股刨冰碴时被一个黑熊似的影子扑进雪堆,背篓里刚挖的雪莲天女散花般飞了出去。
以为今日逃不脱被黑熊吃掉的命运,却见眼前的黑熊竟是个男人。
七尺高的壮汉挂着两管冻成冰柱的鼻涕哭嚎,“我家主子要死了!我家主子要死了!”
一边嚎一边拎小鸡崽似的把他往山下拽,嚎声震得树叶簌簌落雪。
小郎中倒挂在壮汉背上,眼见新缝的羊皮袄蹭满血渍,心中想的却是,“这人哭起来像村里难产的母驴。”
跑了一路,嚎了一路。
赶到时,二人僵在原地。
那个本该“命不久矣”的主子不仅生龙活虎地站在眼前,竟还像个登徒子般摸小娘子的脸蛋,忒不是东西。
算了,来都来了。
小郎中一脸鄙夷地给谢砚把过脉,留下几句嘱咐的话就匆匆离开了。
……
开裂的木桌上摆着几道家常菜,切成细丝的腌萝卜、白菜炖豆腐和家里唯一一只芦花鸡是王老汉能拿出手的最好招待。
芦花鸡的两只鸡腿全堆在姜缓面前的粗陶碗中,王老汉又往姜缓碗里添了勺糙米饭,“太瘦了,多吃些。”
姜缓叼着鸡腿和骨头较劲,鼓着腮帮子含糊点头。
谢砚吃相极其优雅,他挑起一根腌萝卜放到嘴中,王老汉轻哼一声,“山野吃食比不得城里,贵人当心噎着。”
一旁的薛有理抹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餐桌上除了姜缓均是各怀鬼胎。
……
东厢房内,薛有理用袖子抹了把鼻涕眼泪,“所以真是那姑娘救了你?”
“她不仅救了我还看出我体内的旧毒。”
薛有理一脸惊讶,眼睛瞪得溜圆,他凑近谢砚压低声音,“公子,要不要我趁着天黑……”
他抬起手,动作夸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还故意挤了挤眼睛,显得滑稽又认真。
谢砚瞥了他一眼,语气笃定,“不必。”
顿了顿,又说道:“只是我对她的身世有些好奇,你可曾听过栖霞坞?”
薛有理挠挠头,一脸茫然,“属下未曾听过,舆图上似乎也从未标注这个地方。”
谢砚摆摆手,“罢了罢了,明日雪停我们就出发。”
“到时把她带上。”
薛有理突然想到什么,拍了拍大腿,“哎呀,瞧我这狗脑子,怎么把这茬儿忘了!”
“今日那小郎中是峪县人,他说姜家出事了。”
谢砚手一顿,“姜家?可是与府中定下婚约的姜家?”
薛有理点点头,“姜家家主姜远山突然暴毙......”
“小郎中的父亲与姜老爷交好,对姜家情况了如指掌,他说姜老爷平日里最是注重修身养性,吃食上也格外注意,隔段时日就去请平安脉,按理说姜老爷的身体不会有问题……”
“暴毙之说本就蹊跷,更离谱的是姜家接下来的做法。”
薛有理咽了咽唾沫接着说:“按规矩,人死至少停灵三日,姜家在峪县颇有名望,没有不遵从礼法的道理,可姜家三更殓尸,五更发丧,连守灵都免了。”
“此后,姜府更是将大门紧闭。不论是想来府上探听的,还是前来吊唁的都被拒之门外,很是可疑。外面对姜老爷的死因众说纷纭,越传越是离谱,最后竟落到鬼神之说上,可自始至终姜家都未出面回应,反而是县令派人镇压流言……”
“还有更邪门的”,薛有理突然压低声音,“小郎中说姜老爷和夫人窦氏夫妻恩爱,从未纳妾。府中上下皆知,窦氏体弱,常年汤药不离身,姜老爷心疼窦氏,怕生育伤她元气,所以成亲多年从未提过子嗣之事。”
“姜家压根就没有女儿。”
……
这晚,姜缓睡得不大安稳,她做了一宿噩梦。
梦里她独自一人穿过茫茫雪山,寒风呼啸,脚步越来越沉重,呼吸也变得艰难,身上衣衫像是纸糊般透风,她想要呼救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冻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远处隐约可见袅袅炊烟,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拼尽全力向前走,可无论怎么努力却始终遥不可及,她的视线渐渐模糊,身体也越来越冷。
最终,无力倒在雪中,雪花一片一片落在身上将她掩埋。
醒来时满脸泪水,这梦真实的像亲身经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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