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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奴才给王爷、王妃请安。”李临的声音极为沉稳。
纪胧明透过帐幔去看,依稀可见太监所用拂尘。
嗯?这声音甚是违和。
纪胧明盯着那胖太监,尚沉浸在自己的疑问中。身材没问题,可声音如此雄厚……莫非是大臣假扮的……随即打消念头,深深忏悔刻板印象对自己的荼毒。
她这才发现殿内就这般静了许久。
祝亦就站在帘儿边,偏不发一言。
寝殿中会客处较低,与就寝处中间隔着九级台阶。这么一来,高下立判。
那头的李临相当沉得住气,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胖胖的身形一丝未动。
“免礼。”纪胧明在自己笑出声来之前迅速作出了反应。
“皇上为庆贺王爷大喜,特派奴才来此探望。”李临微微起身,却仍保持着弯腰,显出恭敬的样子,“皇后娘娘也备了厚礼,特贺王爷王妃新婚之喜。”
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依稀能见数名小太监捧着托盘的身影。
礼颇重。
按理说,皇后大可不必多此一举,孔家既并无名气,她同自己定没交情,做什么特地掺一份重礼?显是赏些东西来彰显一下身份,嗯,可以理解,如果自己打败了前候选人,说不定赏得更多嘚瑟更久。
并没被众星捧月过的某人自然不在意这点折辱,心道手慢一秒都是对钱财的怠慢。
“替本宫多谢皇上皇后,劳烦李公公来一趟。”
这声音欢欣雀跃,把外头几人都听愣了——尤其李临。他本温和浅笑,脸上圆肉堆叠,慈眉善目得很,如今却睁大了那双细小的眼,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僵在了脸上,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祝亦闻言也微微偏头,面上却不改神色。他身侧那侍卫则更沉不住气些,直接转头看了看那轻薄的帐幔,仔细看了片刻才确定了里头并无旁人。
纪胧明沉浸在发财的喜悦中,心道:“刚穿来就有赏赐,真好真好!拿这些东西收买点人,营造些氛围感,完成任务不就是分分钟的事儿嘛!”
在没人救场的十几秒后,李临才如梦初醒。
“王妃真是折煞奴才了。呃……太后娘娘也十分挂念,自您从宁都启程至今,她老人家一直没睡好。”
“嗯?”纪胧明才回过神,并没听清。
“奴才说……”李临更不自在了,“太后娘娘记挂您,许久没睡好。”
纪胧明脱口而出:“宫里御医是谁在管,怎么连碗安神汤也做不出来?”
又是一片寂静。
谁都能看出来李临说这话是要纪胧明感念太后恩慈,客套几句场面话他好交差。
可惜最上头的某人就是没看出来。
这时,一个侍卫挤过外头一串小太监进屋,在祝亦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祝亦便带着一左一右两个侍卫先行离开了。
纪胧明与李临一齐目送着二人身影离去,然后一齐沉默。
纪胧明心道:“原主尊贵优雅,事事周全,李临从宁都来肯定同原主打过不少照面,自己这冒牌的肯定露馅了。”
李临习惯了垂首,现下却时不时偷偷抬头瞄阶上纪胧明处。
纪胧明不用猜也知道,此人内心必定在琢磨自己究竟是真的傻了还是故意给他难看。
正想着如何找补,李临却已不想在此浪费时间了。
他恭敬告退,脚上却捣腾得极快,仿佛屋里地板烫脚般几步便蹿到了大门处。
“纪姑娘果是大家做派,便是没当皇后,也定不比谁差的。”
女子的声音十分婉约,语调却有些张扬。
李临还没踏出房门,就又低下脑袋朝来人行礼。
屋门处一阵银铃响动,一位女子走进。带进来的风微微吹动帐幔,纪胧明瞧见那女子身着狐皮大氅,毛尖处点点细雪。身上虽重,却依旧能见她身姿窈窕,举止灵动。
“奴才见过北宁郡主。”李临微微欠身。
“李公公请起吧。”祝宁朝李临洒脱一挥手,顺势将身上大氅褪下。
她身后侍女稳稳接住衣裳后也李临微微屈膝,而后站在门边并不踏入。
“君同见过嫂嫂。”
祝宁,字君同,北洲王祝亦胞妹,赐封北宁郡主。此刻她正站在阶下,昂着头背着手同纪胧明打招呼。
用张扬随性掩盖轻视敌意,这实在是一个没什么错漏的法子。若纪胧明此时发作,对方不过补上行礼的动作,仅此而已。
人家王兄的地盘,自己这么个初来乍到的说话实在没什么分量。不过没关系,恰好某女也不太习惯有人朝自己行礼。
“郡主有礼了。”
纪胧明微微点头,身形不动半分。反观那头的祝宁,此时面上倒有些挂不住,毕竟她并没尽到什么礼数。所幸她恣意已久,并不因一时窘迫乱方寸。
“君同听闻嫂嫂近日心绪不佳,特来探望。不知是否王府饭菜不合胃口,又或是因得嫂嫂来时并没带着一二亲信心中挂念,这才忧思过重?”
祝宁怎么会不知道府里遭了刺客,这话不过是在李临面前刺一刺纪胧明,调侃其与皇帝的陈年往事。偏偏她又没指名道姓,李临便是觉察了其中不妥也不能贸然跳出来。
而且……
纪胧明瞄了眼那头的李临。
只见门边那胖身子正一寸一寸往屋外挪。
且听祝宁这话,纪胧明原主竟没带一个贴身人来,难怪昏迷时照看自己的侍女仿佛不太看得上自己。大佬不愧是大佬,只身闯北洲,就是有个性!
“郡主聪慧。”纪胧明笑道,“想来妹妹方来北洲也有这般心情,才能体会本宫此刻心境。”
祝宁不笑了。
门口的李临所幸将脸皱成了一根大苦瓜,脚下又往外挪了好几步。
纪胧明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只能靠最少的信息量回应对方,否则极易露馅。她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一句中规中矩的应答客套,怎么就惹得眼前那小郡主怒火中烧。
银铃一阵乱晃,叮叮当当响了一片,祝宁正快步上阶。她行动敏捷,肩膀早已不受控制地大幅抖动起来。
这是要动手?纪胧明胸口一阵抽痛,心中暗叫不好。
下一瞬,眼前的帘子已被大力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明动俏丽的脸庞。祝宁瞧之不过十五六,沉不住气是常态,然她一见纪胧明,不知为何竟愣神了一瞬。
祝宁立时又勾起唇角,这般阴狠的表情与单纯灵动的面庞实在不太契合,现下便又透出了几分诡异可怖。
纪胧明几乎可以肯定,若她真要做些什么,自己一下都扛不住。
“郡主这般,是何礼数。”一妇人款步进屋,她身穿官服,行止端方。
祝宁深吸一口气,微微昂首,转过头去。
那官服妇人不等其余二人开口便走上了台阶,恭恭敬敬地朝纪胧明的方向行礼,后又缓缓转过身去朝郡主行礼。
“这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严大人,特奉命来此侍奉王妃娘娘。”
门边角落传来李临的声音,真真如同报幕般诡异。
“郡主方才,是要做什么?”
严姑语气严厉,偏微微垂头、恭敬有礼,从规矩上挑不出一丝错来。
祝宁斜斜睨了她一眼便将眼神转了开去。
纪胧明可以感受到,祝宁有些怕这位严大人。
“本郡主自是要亲自瞧瞧纪姑娘的脸色。”
“王嫂尚在病中不能见风,郡主便贸然掀帘,不合礼数。郡主远在北洲,太后没法时时教导,故也吩咐臣看护您一二,日后若有得罪,还请郡主见谅。”
严翎羽若是寻常教养姑姑,祝宁定不会将她放在眼里,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没有教养姑姑?偏她是有品级的女官,还是太后身边的,性质便大不一样了。
太后身边的女官只有两位,其中一位负责料理太后生活起居与人情往来,类似只对太后一人负责的管家。另一位负责当太后的眼睛,若有哪位妃嫔小姐举止不当如用非常手段勾引皇帝、戕害子嗣等,她便要针对此事搜集证据并禀报太后。
这第二位,便是眼前的这位严大人,宫里宫外的女人们见了她都暗自惴惴,忖度是否有言行举止不当之处,早早开始忏悔祈祷。
祝宁梗着脖子站在原地不肯服软,轻哼一声,仍旧不接话。
严姑倒也不恼:“太后料想郡主不情愿,却实在担心郡主在北洲无人照看疏忽了规矩礼数,还道想接了郡主回宁都亲自教养,几年后择一好门第托付终身呢。”
祝宁嘴唇微翕,一时傻在原地,周身的气焰瞬间消散,连头带肩膀都垂了下来。然她终究性子傲,如何也做不出跪地求饶的模样,只生硬道:“君同不懂事,还请嫂嫂见谅。”
提两句太后就能解决问题?那宁都是得有多险恶。
纪胧明不禁暗爽,一穿来就远离了那是非之地,实在好运。
“无妨。”她没兴趣打落水之人。
“外头风雪越来越大了,郡主请回罢,莫伤了身子。”严姑又转而向那大半个身子已出了门的李临问道,“李公公,您可还有事要禀?”
祝宁重重地出了口气,提起衣摆便大步愤然离去。
李临见状,急忙行礼后跟在祝宁身后也冲了出去。
看来未来一段时间之内是没有人会踏足此地了,纪胧明松了口气。
转头看向严姑,她依旧稳稳侍立一旁,并无追究祝君同未曾行礼便离开一事。太后身边的人果然厉害,凡事都点到为止,既给了教训,又不至过分严苛落人话柄。
“王妃,太后极是担忧您,可否准许臣进来察看。”
纪胧明快速瞄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千真万确是瞧不出伤来的。
“进来吧。”
一只白净的手抚上帐幔,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团团的圆脸。
严姑生得颇为周正,约莫三四十的年纪,眉眼处透着国泰民安之感。
她一见了自己便轻呼出声来:“您怎么这般憔悴?”
纪胧明才从昏迷之中醒来,脸色定好不到哪去。此刻的她不是如何作答,便装出难为情的模样不开口。
“姑娘您受苦了啊。”严姑立时俯下身子颤颤巍巍地握住了纪胧明的手,“怎的才来这么几日便这般了?方才臣来时,在屋门瞧见了一位年轻侍从,原以为王爷也在里头,怎竟只有您与郡主呢?”
果然如此。
果然,他的突然离开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妹妹腾地儿施展手段。
新媳妇和小姑子起些争执,总比新媳妇和小姑子起争执夫君在旁边看戏听起来好解释些。
这兄妹俩,一个唱红脸儿,一个唱白脸儿。若没有严姑及时赶到,还不知自己要受几分磋磨。
见纪胧明神色愈发凝重,眉眼处又透出无尽思绪,严姑叹了口气:“外头风言风语愈发多,您一到北洲,这股风自然也会跟着吹过来。可成大事者自有仇敌,不是所有人都知原委,又谈何让所有人都理解呢?”
纪胧明见严姑这般,便知其与原主情谊不浅,加之其又从宫里来,想能套出消息,遂装出伤感的样子轻轻道:“他们这般说,却也没说错……”
“姑娘不可自怨自艾。”严姑轻轻捏了一下纪胧明的手,“太后知您伤心,然此时万不能有妇人之仁。若一朝露了破绽,咱们这七八年的功夫可都白费了。”
纪胧明闻言,心中大石终于落下。本来这块石头在自己头顶摇摇欲坠。这下好了,石头直接砸下来,好歹爽快。
这才是她命门所在之处。
为何原主濒死之际还要在锦被上写下一个休字,没有表面这样简单。
宫里宫外,权谋纷争,她这一遭便是彻底入了局。
“休儿啊,莫要念着皇后之位了。”
见纪胧明愁眉不展,严姑甚是着急,遂握着她的手轻轻抖动着。
休儿?
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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