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庭雪影千机谋

　　冬日暖阳照得遍地雾蒙蒙的，显得亦幻亦真，什么都看不真切。

　　慕容明夷自千机阁逃出已半月有余，他在那行尸堆中丢下几块腐肉和仿制的人骨，得以以假乱真。他不愿再回想那犹如在地狱搏命的经历，逃不出便是万劫不复。自此之后他便烧了他曾顶喜欢、却已破烂的锦袍；每天穿着土色破烂的单衣，用陶土涂了满脸，蓬头垢面的在各处酒家游荡，与那些叫花子无二。双手早已被挑了手筋，借不上力，自那时起他已不是那万人敬仰矜持自恃的千机阁阁主了。“性命、自由远比金玉其外得好”，他如此想着，但心里又没由来得翻涌起阵阵酸苦。

　　他随便在路旁捡得根长木枝拄着，每天食不果腹，无论内力再怎么深厚也抵不过饥寒交迫。走累了，慕容明夷索性就不走了，找了个行人稀少的街角，枕着墙头，看着熙熙攘攘，好似跳脱出人世一般。

　　天边惊起几只扑棱棱的飞雁，不同于寻常飞禽，它们只是在这篇区域上空盘旋。慕容明夷抬头，眯了眯眼，暗道不好。一骨碌翻将起来，捞起木枝，穿进暗巷，藏进人潮。

　　“这位公子，请留步。”

　　慕容明夷只觉得被人拉住了，顺着视线看去，只见是一个摆铺子的盲眼道士：那人清瘦得很，道袍大氅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黑发用一支木簪高高盘起，两片薄唇苍白无色几乎要融进皮肤里，倒是与眼上蒙的一条白布相衬。那道士指了指天上，轻笑一声道：“公子可是为那死物所困扰？”慕容明夷心下一惊，暗自思衬：“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唯恐是来擒我来的暗线。”如此想着，便抽了手，要逃。那人又道：“公子不必惶恐。贫道觉与您有缘，五两银子便帮你一把，如何？”慕容明夷蹙了蹙眉，没好气道：“我只是个叫花子的，没钱。”“诶，公子无妨先欠着，往后慢慢还也好。”那道士笑嘻嘻地取了三枚铜钱，依次向上抛起。只见那铜钱好似开了刃的利器，“唰唰唰”割了那三只雁的头颅。只见那雁离了头却还是飞着，朝着王府的方向飞去。那雁头还未落地，就自爆成无数轻盈木屑，随风飘散开。行人皆不知为何青空飘木屑，纷纷抬头看，但又什么都没看到。

　　道士正色，喃喃道：“斥候雁啊，看起来惹到了不得了的人物。”转而又挂上了笑嘻嘻的样子道：“怎样啊，公子？”慕容明夷不再言语，只是打量着眼前的道士，继而问出了自己都想笑的问题：“你到底是真盲还是假盲啊？”只见那道士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不容易把气捯饬过来，一字一句道：“贫道只是眼盲，心不盲。回答这句得加钱啊公子。”慕容明夷暗骂一句财迷，又拗不过便随口应了下来。道士笑了笑便自顾自地开始介绍：“贫道柳抑雨，字扶风。”“柳扶风……”慕容明夷将这名字在舌尖滚落了一圈。“正是在下。”柳扶风笑容不减道：“公子可不像是叫花子的，我看公子啊当真美极，该不是怕被当成女孩子家家变卖道那烟花柳巷去不成？”慕容明夷瞪了他一眼，反驳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又想到对方是个瞽者，又觉得瞪他也是多余。

　　“公子，莫要动气，毕竟我也是帮了你大忙，你还在我这赊着五两银子，倒不如咱俩做个伴。”柳扶风说着，便触到慕容明夷的手，慕容明夷好似被红烙铁烫了一般，猛的抽回手。柳扶风被如此一惊，顿了一下，蹙起眉头转而又舒展开道：“公子你看，咱俩一个眼盲、一个伤筋，四舍五入倒也是个正常人。不妨同行，彼此倒也有个照应。”见慕容明夷没再说什么，柳扶风便自顾自地收拾起来，撂下摊子不再管了。慕容明夷看了眼原封未动的算卦摊，还没等他这句“你的摊子不要了？”问出口，柳扶风挎着个麻布包袱搭着他肩膀往前走了。健步如飞，说是走，倒更像是逃，完全不像眼盲之人。谁都没注意到那算卦桌底下晕着的中年男人，脸上还粘着卷了边假胡子，风一吹便一动。那人不一会儿便悠悠转醒，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只记得有个人说着“骗子啊，替天行道啊，替你接接客……”便冲上来劈了一掌，继而就神志不清了。那人抓了抓脑袋，撕下脸上摇摇欲坠的假胡子，自言自语道：“真晦气……”便灰溜溜地收了摊子跑了。

　　“公子，你还未告诉我你姓名呢。”柳扶风与慕容明夷并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慕容……明崇。”慕容明夷吐出几个字，却见柳扶风脚步一顿，转过头道：“千机阁的二公子？据我所知，明崇公子早在一年前就跌崖死了。莫不是与我同行的是个死人？”慕容明夷卸了口气，好似自言自语般道：“明崇当然没死，跌崖后搏回了条命，而千机阁阁主只能有一位，自然就将我名掩了去。”柳扶风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明崇兄为何要易容出逃？千机阁若有两位少阁主则可择一人为阁主出面，另一位可垂帘听政。”慕容明夷暗自想着这道士怎么懂得这么多，不由得起疑，不再搭话，欲抽出藏于宽敞大袖中的短剑。柳扶风见他不再搭话，心里也猜出了个大概，继而按住慕容明夷要抽刀的手，戏谑道：“明崇兄，先别激动，贫道游历四方多年，自然世事尽知。”

　　二人不知走了多久，移步换景一般，眼前出现一座破败的道观，周遭泛起迷蒙的雾气，显得鬼气森森。不知是林中树茂密纷繁，还是走得未在意时间，天光被遮的所剩无几，黑压压地笼罩着二人。慕容明夷顿感不对，向四周观察起来。雾气越来越浓重，将二人隔开。“柳兄！”慕容明夷叫着身边人，但只是听到自己的回声。只听“嘎吱”一声，好似踩到了枯树枝。只见那些粗壮的树木纷纷旋转起来从树木内借力抛出算珠大小的铜球，在空中展开成金花状，铜瓣散开索命般无章法地朝慕容明夷袭来。隔着雾气，抵御更是难上加难。慕容明夷手上借不得力只得飞身往高处跑，又唤不到柳扶风，那铜瓣来之不尽，慕容明夷蹬着树干翻至更高处，可这树好似参天，望不到尽头。慕容明夷从内兜掏出几颗霹雳弹，向下扔去，那铜片被炸得纷纷掉落，雾气也散了几分。“明崇兄。”慕容明夷抬头，与同在树上的柳扶风对视一眼，那人伸出手指向下指着，两人便双双翻下树。“我们这是中幻术了？”柳扶风道：“我使内力一探竟是王府的抵御阵法，喷涌着利箭，便觉不对，唤你又唤不到。”慕容明夷皱了皱眉道：“不对，我见是座破败道观，我们这是入阵了。而且你我二人所见皆不同，可见是两种阵法所结合。”柳扶风点点头，又听得周围窸窸窣窣声音不绝，暗道不好，“这阵中怕不是有猛兽？”正想着，就听慕容明夷一声喝道：“柳兄，艮位有活物！它便是此阵阵眼！”柳扶风指尖飞出几枚铜钱直直插向那丛中的声源，顷刻，万籁俱寂。慕容明夷从中捞出那“活物”只见是一只做工精细的木械蚺蛇，极长却纤细；柳扶风的铜钱正割在那木械蛇的七寸，这精巧物算是废了。柳扶风笑嘻嘻地蹲下拔出那嵌在蛇身中的铜钱，在他手中那铜钱褪去利气，与普通铜钱无异。慕容明夷看了他一眼，“毕竟是铜钱，还可以回收，不浪费嘛。”柳扶风回避着他的目光，笑着将铜钱收回。

　　二人往前一看，哪还有什么王府、破败道观，全然是一栋由精巧器械拼凑的九尺小楼，其底部还装着齿轮动力的木轮，以便于搬迁。还未等二人向前查看，就听身后响起稚嫩的童声：“你们弄坏了我的蚺蛇，还想逃走？”只见从雾中走出一个小童子，眼里蓄着泪水，一手抓着没了生气的木械蚺蛇，一手指着二人。那童子脸上的泪痕还未干，眼中便划过一抹狠厉道：“这是我师门最后的千巧蚺蛇了，平日我都当成活物饲着，你们这外来者闯入阵中，还杀了我的蚺蛇岂是能说走就走的！我要你们偿命！以血祭蚺！”说着，便甩出几枚衣镖，破风而来直击二人面门。二人堪堪躲过，却不免被其划烂衣衫，只见那镖尾系着孔雀翎，周围被刺中的树木已有变紫发黑的迹象。慕容明夷还来不及仔细端详，新一轮的攻势又逼得他们层层败退。慕容明夷翻将身去，衣袍翻飞，回头只见柳扶风堪堪靠声辩位，勉强躲过。柳扶风催动内力，以寻到慕容明夷的方位，正要前去就听慕容明夷一喝：“柳兄别过来！这边还有一位童子……”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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