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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春日里百花次第开放,清都街上的好多花儿都是从府邸探出枝丫来的。容与在尹川的小园子里也栽下了一株梨树。许久未出门的尹川想到街上去走走,容与不忍阻拦,只说要易容才可出门。尹川一席浅紫色长裙,和容与走在街上,竟也瞧不出是哪家的无忧小姐。
陆离听了探子来报,疑心容与身边何时又有了一个生面孔,遂叫她来喝茶。
“朕听说你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妹妹?此人是谁啊?”陆离看着容与笑道,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容与下意识握紧了茶杯。
“陛下,臣前些时日到依山城处理内乱,拾了个父母双亡的小孩儿,臣看她天资聪颖,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就想着当妹妹养在身边了,就像老师教导臣那般。”
“哦,是吗?那上次你来见朕,怎么没听你说呢?”
“小事一桩而已,臣想着不用特意禀告,叨扰陛下。”容与控制住自己不避开陆离的眼睛。
“既是阿与看重的妹妹,那朕也该见见。”陆离笑着,眼里却满是阴鸷。
“乡野丫头,怕是难入陛下之眼。”
“这有何妨。”陆离笑着轻拭茶盏。
夜间,风吹乱了树上的花,簌簌落下。陆离收到确认消息,容与确实在依山城捡了一个小孩儿。
浓云蔽月,春风满楼,山雨欲来。
“陆离没有疑你?”尹川抿了一口酒问道。
“怎会不疑,所以他要见你。容与笑意盈盈道。“不过我真的拾了一个小孩儿啊。”
“容将军慎言。”尹川看了她一眼。
宴席上,陆离看尹川身量与容与相当,皮肤微黑,还有点点雀斑,一双丹凤眼闪着怯懦,怯人不知问候,容与提醒才知行礼。甚至见到饭菜竟执箸巡城,又舚舌咂嘴,漱口浓茶竟也一饮而尽,华服难掩乡野之气。容与轻斥道:“川儿,不得无礼”,又向陆离欠身行礼道:“陛下,是臣疏于管教,让陛下见笑了。”
“无妨。只是朕见尹川有些神似一位故人。”陆离笑道。尹川看着碗里食物的眼睛微微张大,咀嚼的动作不敢停下,生怕被看出破绽。容与不知是试探,还是真觉有几分相似。心下想到毕竟这本来就是秦霜,纵然叶林的易容之术再天衣无缝,但或许有些细微之处也难以伪装。
容与好像都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手捏紧了袖口,面色仍旧如常起身跪下行礼道:“臣有罪,望陛下责罚。臣知晓瞒不过陛下。陛下与那位,都是臣的总角之交,陛下也知臣对她的情谊非凡,那日在依山城见到尹川流落街头,加之确有几分似她,臣便动了恻隐之心。她犯下弥天大罪,臣确不该再带一个神似她的人于身侧,可她二人终究不同。尹川是习武之才,臣定当悉心教导,日后为陛下守护一方平安。”
陆离看向还在咀嚼的尹川,尹川赶紧咽下拱手道:“小人定不负望。”
陆离笑着抬手:“快起来,阿与。朕等着你的川儿成一代将才。”容与起身后转身回席间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此时她中衣已然浸湿。
庭院中,月色倒映在湖面,也倒映着那一树梨花。风吹过,涟漪搅乱了人影。二人在凉亭对坐。尹川卸下脸上的重担,露出了本来的样子,容与这才发现,她早已不是那个只会撒娇耍赖的圆圆脸小公主,而是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目似一汪泉水,清澈而稍有冷冽,眉如青山黛,唇似相思豆,忽见她唇角微动,轻笑道:“容将军看什么?”
容与自知失神,目光移到湖心弯月。
尹川纤长的手指敲着桌面:“所以,我日后就可以以‘你的川儿’的身份出现了?”
容与听到此言一口酒差点呛着自己,抬手擦了擦唇角。
“是‘尹川’。但还是要万事小心,不见圣上可不必易容,但仍要化妆,遮盖你原本的样貌。”
“是‘尹川’,但终归还是仰仗于将军。”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尹川不解,将军为何救我?你本就是陆离的大将军,替他清除绊脚石杀我,合情合理,冒死救下我,你也要担惊受怕地过日子,稍不留神,就可能死无全尸。”
“川儿,我是大将军,但我不是陆离的大将军。我连年征战四方为的不是王座上的某某,为的是黎民百姓不再受战乱侵略之苦,为的是天下将士不再忍生离死别之殇。他要王位,一展宏图大志无过,但我不会支持他用无辜的万人之骨作为登天之梯,纵使历史本就如此这般。我救你,是因为你本就无罪,我想你活着,哪怕冒死一试。”
尹川轻轻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不是因为你对我‘情谊非凡’。”
容与听到此言竟真的一口酒呛到了自己:“呃,那样说是权宜之计。”
朝堂之上,众人脸色凝重。敌军趁春日西边黄沙漫天攻打西沙城,连续几日进攻不断,西沙城或将失守。
吕杉道:“陛下,老臣认为应让容将军速速起身,支援西沙城。”
“吕大人,从西沙城附近的城池抽派军队支援,岂不是比容与现在起身速度更快?”梅岫之道。
“梅大人,怎的朝堂之上竟有了这般轻虑浅谋?倘若因支援西沙城而导致其他城内士兵不足,不是更给了敌军可趁之机?”
“臣认为吕大人所言极是。”槐王附和道,“请容将军出战。”
众大臣随声附道:“请容将军出战。”
“好了。容与,速战速决。”陆离淡淡道,冷厉的目光直接刺入了容与的眼中。
“臣,接旨。”
梅岫之忧心忡忡地望了容与一眼。散朝后,梅岫之和容与同道而行。师徒二人都知道此时派容与带兵支援并非良策,鞭长莫及,而她们也难以确认西沙城能否支撑到他们赶来的那日,如若敌军破城而入,那么迎接容与的将是弥天大祸。而吕杉党处处设陷,想必是想借容与带兵不利一事扳倒梅岫之一派,此后在朝堂一家独大。
“为师当年为你取字舒鹤,是希望你能有一水云身,不曾想事与愿违。此次前去凶险异常,小心陷阱。”
“做将士岂能如此,老师放心,徒儿定当竭尽所能。”容与行礼道。
将军府。
“川儿,我即刻就要起身,你不必跟着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况且我此次前去,并无必胜的把握。”容与一边穿戴盔甲一边和尹川说道。
“从无败绩的容将军竟也有无必胜把握的时候?战场上是刀剑无眼,可跟着容大将军,我也能护自己一时周全的。”尹川也迅速穿戴好了盔甲,跟在容与身后。
容与看着她这幅样子,想起秦霜从前跟随兴帝征战沙场的样子,知晓是自己多虑了。
“你骑那匹白马,跟紧了。”容与给尹川指了一匹良马。
容与深知倘若日夜兼程恐还来得及,但是若士兵无修整之时恐怕作战能力也会下降。尹川看出容与苦闷道:“不妨走水路。”
“正是,我也这样想。西沙城毗邻广宁城,白峰河流经于此,我们走水路到广宁,再走陆路抵达西沙城,能节省不少时间。”
容与找到世代经商的世家大族周家,借周家运送时鲜的货船一用。周家家主周章年轻有为,如今生意版图已遍布大江南北。周家听闻商船变军船,想必日后更加名声大噪,且能就此一开西部市场,何乐而不为。
“只是,将军出征,自有圣上为您派船,如何向在下借船呢?”
“实不相瞒,朝中局势诡谲,如何行军也是作战的关键部分,不能泄密。否则,行军状况传至敌军,只怕会对我们不利。”
“在下定会保密。”
“多谢周公子。”
容与一军抵达广宁城时,西沙已经奄奄一息,城门闭关,敌军在城门外数次发动进攻,他们确定援军定不会早早前来,只要拖到城内士兵弹尽粮绝,便可破门而入。
夜深露重。
容与带着军队立于城墙之下,旌旗在穹宇间迎风飘扬,风吹过她的头发,仿佛一缕发丝都可化作长剑见血封喉。两军对峙,敌军显然没有料到援军会来的如此之快,深更半夜迎战略显仓促。
月光洒在容与的银白色铠甲上,更显冷冽,她喊道:“本将军知晓西廖部落困难拮据,方才出此攻城下策,回去告知你们首领,倘若速速受降,本将定向圣上请旨,保你们不死。日后中原与边境友好相处,开辟通商之路,不仅衣食无忧,且尔等也不用再受战乱、经生离死别之苦。如何?”
“别妄想我们给那毛头小子俯首称臣!”
容与右手一挥,大军逼近,利刃在月光下出鞘的一刹那血气就弥漫开来,黄沙逐渐遮住月光的光辉,只能看到刀剑长矛下猩红的血液飞溅,仿佛月亮也不忍看到如此人间惨象,隐匿于层层浓云之后。容与身骑白马,俯身用剑一挑,脸上便觉湿热。剑在手中翻转,刺入敌军胸膛,满目猩红,尸横遍野。一只箭从耳边呼啸而过,容与侧身,被箭削去一丝长发,随后与血肉黄沙一起混入烟尘。
与此同时,尹川和叶林趁着敌军营地守卫空虚,带着一队精锐骑兵潜入敌军营地,放火烧了一排空营帐,趁敌军救火之际,将其粮草也一把火烧成灰烬,在混乱中潜入夜色。
敌军见大势已去,下令撤退。容与乘胜追击。此一役,大获全胜。
容与尹川于西山城内汇合。容与对尹川投去赞叹的目光。
“容将军,如何?能否得到将军的奖励?”
容与抬手准备轻敲一下尹川的头,却被她侧身躲过。
容与悻悻地收回了手,笑着作揖:“自然,尹川小姐聪慧机智又胆识过人,在下佩服。
容与回想起从前她轻敲秦霜的脑袋,她从未躲过,心下想道:“做公主殿下的时候,都不曾与我这般生分,讲究礼数,如今成了‘尹川’,竟也生了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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