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情痴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那杀意。
　　“熟生熟死，未必！”时元狂笑，嘴角迎上一拳，二人遂又扭打在一块，拳拳到肉，鲜血横飞。
　　两人在山林地间挪动，风吹叶落，打斗中不知是谁拽了谁衣袖一下，二人消失不见了。

　　时元从下坠的失重感中清醒，昏暗的洞穴内到处都是杂草。
　　几乎那一瞬间，时元就明白了，他掉入了农家挖的捕猎坑中，此坑肉眼观测足有两丈之深。
　　“尹先小儿！我与你势不两立，待我从此坑中出去，你的死期将到矣！”时元气道。
　　他跺脚两下，发现脚下质感不一般。

　　扒拉开那堆杂草，竟然看见闭目的尹先，其脸色发青，额上裂开一道狰狞的血口子，应是滑落之时磕碰所致。
　　“我不收你，天收你。”时元脸上露出快意。本以为独自己一人落下深坑，此番得见尹先更为狼狈。
　　恐他还有余息，时元蹲身上前试探，那手指往尹先鼻端探去，气如丝线。

　　***

　　两年后

　　“昔日城中小诸葛，如今痴人一个，妻子上吊去，家破人亡在此刻！”郢城孩童嬉闹一团，口中童谣不绝于耳。

　　时元一别郢城有两载，当初一队强人路过此处，时元已在洞中五日，已是饿的形容萧索，那强人提出要求，若是想活命，需要跟着他们去海上走一趟。
　　海上，能有什么，不就是那传说中的皇家宝藏吗？但是，去了，唯有丧命。但是眼前，若不答应，强人发怒，派人扔下大石来，即刻丧命，熟轻熟重，不想便知，于是时元来不及和林氏见面便去了海上。

　　海上波浪汹涌，提心吊胆了两年，强人队伍死伤大半，最后无功而返。
　　而时元，便回到老家。不想，听得乡音时，却迎来噩耗。
　　林氏不堪受辱，自戕了。

　　原来，尹先有一妾生的弟弟，本就嫉妒尹先，尹先两年前因得了痴病，其父母伤心欲绝，撒手人寰，妾和尹复欺压尹先林氏，尹先为人痴傻，不知羞耻，林氏却郁郁寡欢，最后不堪折辱，死去了。

　　时元心中一声长叹！
　　时元去茶楼喝茶，排解心中苦闷。
　　却听得众人聚成三五团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尹太守生前有谋反之罪，那尹家已是残败不堪，如今连活命都不成了。”
　　“是啊，那抄家的圣旨还未降下，尹复就带着他姨娘跑了，恐怕到时候在午门斩首的只有尹先那傻子一个了。”
　　“啧啧，也就尹先不跑，现在还流落城中，可惜了，天妒英才，若尹先不傻，如今也谋得一官半职，说不定此番灾祸就与尹家无缘了。”
　　“噫，我也听说了，原来那尹太守私藏”
　　“嘘。”一人打住那人话，说：“你还想不想活命了，那只是无稽之谈，但是若被有心人惦记上，看你死不死。”

　　几人话音渐止。
　　时元斟茶饮下。

　　***

　　“尹先，你。”

　　在破庙中果然寻到犹如丧家之犬的尹先，但尹先此时的容貌已经大不如前，发未束，鞋履不着，只一件破衫裹身。
　　脸上乌青黑紫，显然是被人打过。
　　时元心间无端瑟缩。
　　尹先见谁都是畏畏缩缩的模样，一点也无当年英勇之气。

　　若当年没有那一洞之失，你我此时必不如此。时元心中叹息。他心中略有愧色，得知林氏之死，时元捶胸顿足，若不是自己意气用事，安敢至此？
　　时元带尹先去了自己在城郊处的茅舍，他欲替尹先梳洗一番。
　　烧了一木桶的水，把尹先一人留在屋中，他去外面烧菜，待菜摆上桌，也未见尹先出来。

　　时元只要去屋中寻，推开房门，但见尹先与自己离屋时别无两样。
　　怎会如此？
　　“你如何不听话！”时元不善哄人，虽然尹先如今痴傻，不比一个七岁孩童，但是时元自觉对一个外表潦草的男人说不出什么轻声细语。

　　尹先缩着脑袋，一双丹凤眼瞧别处，不敢看时元的怒容。时元无奈长叹一口气，抬手欲替他解衣。
　　此时尹先如惊弓之鸟，抱头蹲地道:“莫要打我，莫要打我，我与你便是！”
　　尹先说着，眼中泪水争先恐后流出，来不及擦，只因他熟练的将衣带解开。

　　“不要弄疼我，我听话，我听话。”尹先犹如魔怔般喃喃自语，衣衫已经脱至肩头。
　　时元反应不及，等思出首尾来，已经心如刀割。
　　他俯下身，摁住尹先颤抖的手。

　　尹先强忍着惧意抬眼。
　　两人皆落下泪来。
　　一个是愧的，一个是怕的。
　　“你说什么？”时元蹲下身，与尹先平视。
　　此时，尹先没有躲开时元的目光。

　　***

　　放火，杀人。一气呵成。

　　不论在军营中，还是在海上，时元都见过听过断袖之癖。但是，当把尹先的衣裳解下，看到他身上青紫的痕迹时，时元闭眼，不忍再看。
　　时元比谁都清楚，尹先不是那好男风之人。
　　为何至此！缘何至此！

　　时元提着刀怒气冲冲的上了街，尹先的手腕被时元捉住。
　　“尹先，我要你亲眼看着欺辱过你的人死！”他对他说。
　　那一夜后，郢城再无时元容身之处。

　　时元要去寻那伙强人谋生路，他说，尹先，我已是有罪之人，此生怕是难得安生了。你，今后再无人敢欺辱你，欺辱你的，都被我杀了。
　　是啊，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时元，你莫走。”尹先艰难的吐出这句话。尹先虽然不甚明白，但是时元说要离开，可他不想时元离开。
　　“为何？”时元叹息道。
　　“时元，你对我好。”尹先不知道说什么话能挽留一个去意已决的人，但他心里清晰的感受到，时元对自己的好。
　　“尹先，对你最不好的人是我。”时元留下这句话，掰开尹先攥着他衣袖的手，离开了。

　　“时元。”尹先一路奔跑至城门处，时元驾着马离开了。
　　“我走后，我的房屋茅舍尽归于你，若他日，你无处可下脚，不妨到我那暂居。”时元曾经挽着尹先的手说。他们，相处了十日，却是尹先记忆里，最温暖的阳春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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