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血同心引

　　“我应该去哪？”

　　“回你的塞北。”我说，“你应该去那里，你不是要定亲了吗？恭喜你。”

　　“你怎么知道？”

　　我哽住，生气说：“我是皇帝，天底下的事我都知道。”

　　齐微渊说：“也不一定什么都知道。”

　　我翻身对他怒目圆睁：“我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你为了避开我甘愿去苦寒之地打打杀杀吗？不知道你因为厌恶我离开京城离开你的家离开我四年吗？”

　　“我并没有厌恶你。”齐微渊看着我的眼睛，沉默了会，又补充，“起码现在没有。”

　　我没有说话，室内一片静谧，过了好久，我才赌气似地说：“我才不信。”

　　闻言，齐微渊俯下身，缓缓逼近我，我惊得忘了呼吸。

　　齐微渊又一次吻住我。

　　这次他的唇总算温了些。

　　我贪恋他的气息，眷恋了那么久的人突然出现面前，我再也顾不得其他，拥住齐微渊的肩膀，我的拥抱扣得太紧，他不得不用双肘撑在我耳边。

　　大抵是我的急促感染了他，这次的吻不再是浅尝辄止，变得有些狂乱，变得让我无法控制，直到他的鼻息呼在我的脖颈，又痒又舒服，齐微渊剥开我的衣襟，骤然一冷，我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齐微渊一愣，懊恼地放开我，给我合上衣襟，盖好被子，把边角也压了压。

　　我看着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齐微渊解下外套，居然就直接躺在旁边把我拢入怀里，隔着薄薄一层里衣，我感受到了齐微渊肌肤传来的温度，我的脸颊泛起热气。

　　齐微渊低头亲了下我的额头，说：“我一直随身带着你赐我的宫符，我可以随意进出宫中，包括你的寝宫，这是你给我的权利。”

　　我的耳垂大概也烫红了。

　　“你、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呢？”

　　“你不明白吗？”

　　我在他怀里摇摇头。

　　齐微渊说：“四年前你是什么意思，四年后我就是什么意思。”

　　闻言，心中的苦涩瞬间被欣喜填满，这一刻竟然比我登基的那天还要让我快乐，我抱紧齐微渊的腰，觉得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真的是真的吗？”我再次确认，“你的未婚妻怎么办？”

　　“我没有未婚妻，定亲是父亲一面之词，我没有同意，从始至终，我齐微渊心悦的只有陛下一个人。”

　　“你、你别叫我陛下，你还是喊我的名字吧，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我喊你微渊，你叫我秦熙。”

　　“私下我可以这样称你，旁人面前还是应该君臣有别。”

　　“等我干出一番满意的事业，不想做皇帝了，我就退位让贤，和你退隐江湖，我们搭一个小房子，够我们两个人住，不求华贵，遮风挡雨就好，然后在草原上养一群牛羊，闲了和你骑马射猎，累了就躺在草地上，体验一下‘风吹草低见牛羊’还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美景。”

　　“别胡说，你当皇帝很好，你是个明君，百姓有你是百姓的福气。”

　　我好奇：“你远在塞北怎么知道我是个明君？京城的消息能传到塞北吗？”

　　齐微渊顿了顿，说：“不太能，除非……”

　　我立刻问：“除非什么？”

　　“除非刻意打听。”

　　我感觉头也不昏了，心口也不疼了，接着又来气了，抓住齐微渊的领口质问：“那你为什么不回京看我？”

　　“我找不到理由回去，我走的太决绝，对不起。”

　　我感觉病好大半了，刚想埋齐微渊怀里贪一会觉时，就听殿门口一阵嘈杂声，是母后的声音，我一惊，齐微渊早已经利落翻身下榻，抓起外衣套上，匆匆胡乱系了下，然后恭恭敬敬退至一旁。

　　哪怕我的贴身大太监冯良也不敢阻拦母后，宫人鱼贯而入点燃烛火，寝宫顿时灯火通明。

　　我隔着帘幔薄纱看见母后脚步一滞，视线停留在齐微渊脸上片刻，接着宫人掀起帘幔，母后坐在我的榻边，手背覆在我的额头。

　　我心虚地垂着眼，听着母后传太医。

　　太医诊完脉，连忙跪下贺喜。

　　母后问何喜之有。

　　太医说我的病好了一大半，先前气急攻心，气血两虚，心郁气闷又受风寒，如今心病解了，自然病去。

　　母后闻言，眼睛瞪着我问：“心病解了？”

　　我没敢回话。

　　母后屏退所有人，把齐微渊也赶了出去，我暗道不好，果然人一走了，母后立刻点着我的额头发飙。

　　“逆子！你的心病居然是一个男人？这么多年圣贤书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难怪要你封妃立后，你再三推拒，原来、原来你竟好龙阳，你贵为一朝皇帝，难道要史官把你这些肮脏事都写给后人耻笑吗？”

　　听到“肮脏”两个字，我默默皱起眉头没有辩驳。

　　接下来母后说的话却让我胆战心惊，恨不得捂起耳朵，害怕被齐微渊听见。

　　母后言辞尖锐，表情冷峻，她直白点出我深埋的心思：“这些年我虽然一心礼佛，可不见得两耳不闻窗外事，我也知道齐微渊对你过于特殊，可我实在没有想到会特殊成这样，难道我看错了？你先前明明恨齐微渊恨到想杀了他！他请命去塞北，你放心不下他，这几年你遣去无数探子，也遣去了无数宫廷高手江湖刺客，你其实是想杀了齐微渊永绝后患的，我不相信你作为一个皇帝的儿子，会不知道怎么斩情丝稳帝位，你的父王就做得好极了，亲自下令斩杀心爱的女人，无情了一辈子，换来的是辽阔的疆土和供后人称赞的政绩。”

　　“别说了。”我弱弱阻止母后。

　　母后眼神微变，说：“齐微渊离开京城，但他的影响力可没有离开京城，四年中，他屡建奇功，战功赫赫，职位升了又升，你封了又封，如今封无可封！你应该明白功高震主是何滋味，朝堂之臣对齐微渊的每一声夸赞在你听来都刺耳无比，你爱他，同时也惧他，你想和他在一起，你同样也想铲除他。”

　　我怔怔看着母后，她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割在我的心上。

　　在没有得到齐微渊回心转意的这四年，我夜夜心惊胆战，怕他捅露我是一个多么不择手段心思卑劣的人，我思念他，我也恨他，他不应该那么显赫，显赫到有些张牙舞爪，甚至威胁到了我的地位。

　　齐微渊应该明白，我对于威胁到我地位的人有多么忌惮和不放心，如果不能解决这个人，我会一直心慌混乱。

　　可他是齐微渊，是我喜欢并想共度一生的人，他于我是特别的。

　　可皇位于我也是特别的，我真的想成就一番事业，青史留名。

　　这是我为之奋斗的目标，如果齐微渊是阻挡我的人，我不能忍受。

　　脑中思绪万千，我还是开口维护齐微渊：“母后，他不是这样恃宠而骄不知分寸的人，他的功绩是自己用命拼来的，探子的信提过不少次他战中受伤，就算他比我厉害，也不会功高震主，我和他之间没有这份隔阂，我会试着去信任他，和他并肩作战。”

　　“幼稚！妄想！你还是太年轻了，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刻在帝王家骨子里的那道无情冷血，注定是你永远无法驱离的，你骨子里也像你父皇一样多疑猜忌，难以相信旁人，若齐微渊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还好，可他偏偏是你无法企及的人，偏偏是你渴望成为的人，你真的会放下戒心全心全意爱他吗？”

　　我不语。

　　母后眯着眼睛看我一会，又是似曾相识的眼神，失望地扭过头离开，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可惜道：“如果齐微渊是我的儿子，就绝对不会有这些问题，他会当得比你更称职，优柔寡断是你的大忌。”

　　我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帐顶，被子下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我讨厌母后在我面前夸赞齐微渊，这也是我恨齐微渊的根源之一。

　　母后走后，冯良弓着腰进来请示我，我疲惫不堪，挥挥手让他离开，冯良顿了顿，提了齐微渊仍在殿外候着。

　　母后刚走，我也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和齐微渊眉来眼去，命冯良寻了个偏殿让齐微渊住下。

　　冯良办完事来向我交差，我问他齐微渊为什么会回来，冯良喏喏说：“回陛下，您前些日子情况不是太好，宫里的太医也束手无策，太后发了江湖帖广招神医，民间议论纷纷，恐您……”

　　冯良话至此，掩了剩下的余音。

　　估计天下人都以为我要死了，齐微渊想必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才匆匆从塞北赶回京城。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冯良赶忙过来扶我：“陛下，你想做什么？”

　　我撑着额头，重重叹了口气。

　　“我要写一封诏书，齐微渊这样从塞北回来，没有我的召令，无异于亵渎职守，公然闯京，这是重罪，到时候肯定会有无数臣子弹劾他……”

　　说到这里，我慢慢顿下来。

　　冯良动作利索，帮我摆了个案子，笔墨纸砚纷纷呈上，我却犹豫了，执笔将落未落，脑海中是非常那句“到时候肯定会有无数臣子弹劾他”。

　　这难道不是我想要的吗？

　　削弱齐微渊的势力，对我对他对我们之间都是极好的，方才我对母后说的那般大义凛然，我不惧齐微渊的功高震主，实则这话说来，连我都觉得可笑。

　　如果我对齐微渊没有一丝见不得光的情思，那么他绝对是我想要灭掉的第一人，他对我的威胁要远超出别人十倍。

　　但凡齐微渊与其他皇弟交好，作为门客给其他皇弟提谋划策，皇位绝不可能是我的。

　　我渴望爱，小时候渴望母后爱我，大了渴望齐微渊爱我，可我是个矛盾的人，我并不相信爱，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如果我挡到了别人的利益，我也绝对会被铲除。

　　所以我不相信有谁能够真正无私地爱我，甘愿为我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如果我是一个相信爱的帝王，那我就太可笑了。

　　理智告诉我该怎么做对我最好，情感却无法控制，我会留齐微渊一段时间，只要他乖。

　　我愣了太久，冯良出声唤我几遍，我的视线才清明。

　　冯良大气不敢喘，生怕惊扰了我。

　　我的思绪几番变化，再落笔时，却与方才的想法天差地别。

　　在等墨水晾干的过程中，我凝视着一笔一笔写下的字，握起拳头。

　　我告诉冯良，如果有一天，齐微渊在我这失宠，让他立刻将此诏书昭告天下。

　　我示意冯良来看，他眼神上下一扫，表情变化细微，我知他心中是震惊的。

　　一刻前的我还如此为齐微渊着想，不料下笔却是一封追杀令——

　　斩杀齐微渊，献上首级者，黄金万两，官封宰相。

　　我也觉得我是真的残忍冷血，一方面想齐微渊毫无保留对我，我却早已布好天罗地网，留下准备，带着虚情假意爱齐微渊。

　　我将字迹已干的诏书卷起，交给冯良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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