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在昨日等你

　　贺方知睡醒的时候，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下意识就抬手。这一抬手，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紧接着发现自己嗓子沙哑，脸上好像被罩着，身上哪哪都疼，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随着他手跌回床重新搭落在手背上。

　　“哎！他醒了！”一个刺耳的大嗓门儿在身边响起，比昨天店里的老板娘还激动。

　　白大褂跑进门，跑过来，跑过去，围着他上上下下检查。

　　贺方知望着白色的天花板缓神，这是猝死在家里了吧，是不是房东发现了他半死不活送到医院里来了，也不知道已经躺了多少天。

　　“姜末儿，姜末儿！”

　　贺方知心想，旁边这人真是吵啊。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有个穿白大褂的小哥把他扶起来，好像是医生要发话了。

　　他心想，没钱治，怎么办，下床就跑，不知道自己这个状态还能不能跑得动。

　　“你有点轻微脑震荡，骨头没问题，年纪小挺结实，软组织挫伤，最近避免剧烈运动，多休息。目前生命体征稳定，初步检查没有发现严重问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感觉没问题的话可以出院，如果出现头痛加重、呕吐或意识模糊的情况就立即来医院。一周后复诊，确认恢复情况。不用太担心，好好休息就能恢复。”

　　医生宛如机关枪一样地在按照惯例输出，贺方知根本插不进话。

　　贺方知静静地看着说话的医生，挑重点重复了一遍，“可以出院？”

　　“对，你有哪里不舒服吗？那个司机联系方式你有吗？他早上走的时候给我们留了一个电话你一会儿别忘了记下。”

　　“啊。”什么司机。

　　医生看他无精打采的模样，忍不住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笑道：“怎么，撞傻啦？你班主任来过了，别想着找借口逃学了，不过好好休息是要的，医药费结过了，你先回家吧，今天不用上学了。”

　　“上学？”贺方知皱着眉头，他觉得医生也疯了，他很久没听人说过这么多话了，以至于觉得对方说的不是人话。

　　医生没再理会他，忙着往外走，倒是旁边的小护士留下来给他拔针。

　　小护士年纪不大，看着眼前少言寡语的少年，安慰他，“别担心，你不严重，晕倒可能是疼痛和惊吓引起的，送来的时候你还有些低血压低血糖，估计早上也没吃饭吧。”

　　贺方知看着她熟练地往自己手上贴胶布，问道：“那医药费和司机是怎么回事？”

　　“那个撞了你的司机人快吓死了，医药费他都付过了，看你没事儿以后才走的，不过你迟迟不醒还怪唬人的，你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吧，记一下这个号码。”她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

　　贺方知掏口袋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病号服，于是往旁边摸自己的衣服。

　　他转头的一瞬间顿时僵住，浑身冷汗都出来了。

　　自己身边居然是一套校服。

　　什么鬼。

　　小护士看他愣神，就拿起他枕头旁的手机递给他，“呐，我们从你口袋里掏出来的。”

　　贺方知看着这个并不属于自己的手机，款式老旧，他知道自己解不开。

　　不过拿到手里的一刻，食指刚好摸到手机背部，发现这个手机可以指纹解锁。

　　水波纹的声音响起，手机解开了。

　　小护士拿过手机输了一串号码递还给他，在床头的板子上写了什么，叮嘱他多加休息，就离开了。

　　贺方知坐在床上，盯着旁边的校服宛如沉思者。

　　他决定下床让自己睡醒，去卫生间上个厕所洗个脸什么的，虽然这个举动很有可能会尿床。

　　拖着有点酸疼的身体走到卫生间的时候，他确信自己虽然被撞了但应该真的没事儿，因为很像跑完五千米第二天的状态。

　　然后他就看见镜子里的陌生人，剑眉星目，正拧着眉沉沉地看着他。

　　贺方知觉得，如果没做梦，很可能是自己夺舍别人了，他三步并两步地走回病房，拿起那个校服观察。

　　校服胸前名牌的学生照片和镜子里的人一模一样，上面写着，阳州三中，高二10班，江墨。

　　阳州三中，他的母校，那个毕业后还邀请他回去演讲的、以他为荣的母校。

　　他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贺方知把校服捏在手里，迅速接受着这个情况，他脑子里闪现了一遍自己听过的“穿越”故事，品味了一下自己现在复杂的心情。

　　似乎没有什么穿越者该有的喜悦和新奇，如果是半年前发生这种事情他会觉得自己是命定之人，而现在他身上又疼又累，昨天是一堆烂摊子，明天又不知道将面临什么，命运好像逮住他开玩笑以他为乐。

　　校服往肩上一搭，他揣上手机，穿着病号服就直接走出了医院。

　　他自己都已经很想死了，难道还要替别人活。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他是挺想死的，但是也不想直接死。

　　贺方知披着半挂校服，走了两步就找到了眼熟的建筑物，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城市，他只要再往前走两条街，就是阳州三中的南门。

　　他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竟然是他高二的那一年，现在也不是寒风肆虐的十一月底，九月刚过去一半。

　　贺方知觉得也可能是做梦，只不过是梦里他给自己换了个身份，毕竟刚才还没尿尿呢就被镜子里的长相吓到了。相比于自己心情低沉时别人一眼看出的心事重重，刚才的人长相更接近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就是不苟言笑，带着刺的，还有一些少年的锋利。

　　他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叫江墨的人，这个人太有特点了，如果真的是自己同学，高三他去过别的班交流学习经验，就算过去很多年，也总会有点印象。

　　“姜末，姜末！”

　　他刚走进校园，就有人追上来拍他肩膀。

　　贺方知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江墨”。一个年轻的女老师站在他面前，平息了两下呼吸，“你直接从医院来了？你怎么样感觉，宿舍还没给你办下来，你回家休息两天吧。”

　　“江墨”看着眼前的老师愣神，他不认识江墨这个人，但是他见过这个老师，这就是他们年级某个班的班主任，自己难道是真的穿越到了一个真实的同学身上。

　　“你怎么了？”老师担心地看着他。

　　江墨身量很高，他微微低头看着老师，消化着这个事实，思考了一下开口，“我家没人，我不要紧，可以上学。”

　　老师似乎被他的求学精神感动了，惊讶地微微张嘴，“噢，噢，那你跟我回班上吧。”说完不放心似的回头看了看他，“小心脚下啊。”

　　“好。”

　　他告诉自己，我是江墨，我是江墨，我是江墨。

　　三中的样子正如高二那年一般没有丝毫变化，没有拆掉瓷砖地翻新广场，也没有新建室内体育场，他熟悉地跟着老师穿过篮球场，穿过红旗飘飘的东广场，迈上教学楼前的台阶，来到高二楼层靠着楼梯的第一间教室，上面写着，高二10班。

　　新奇，我在三中读普通班，江墨心说。

　　有个胖乎乎的男生站起来看着他喊，“江墨！你没事吧！”

　　老师挥了挥手让他坐下，用下巴示意江墨回座位。

　　该坐哪个座位呢……江墨思考了一秒朝男生走去，在他旁边的桌子上随意翻开一本书，上面名字是，裴南。

　　寻找座位失败。

　　“江墨，你干嘛去，快回来坐，我们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呢！”另一边有人喊他。

　　江墨放下书，在小胖子的目送之下，冷静地走向那个唯一缺了一个人的四人组。

　　一节课的时间，江墨总算搞清楚一点东西，女老师姓杨，全名杨冰，是10班班主任，教英语。10班是个成绩不怎么样的理科班，和他印象中一样。旁边几个组员的名字按座位排列写着，贴在教室墙上，他多看了几眼，记住周围几个人名，和那个小胖子。

　　座位表旁还有一张纸，写了各科老师联系方式，真奇怪，学生又不让带手机，知道电话有什么用。

　　然后他就摸到了自己衣服口袋里的手机。

　　江墨翻了翻自己的桌子，书包躺在桌斗里，书在第二层整整齐齐，他应该没有往家里背书包的习惯。课本上笔记不多，但是重点的地方还是会记一下，可能是老师逼迫的。

　　看来自己学习一般，怪不得发一节课呆杨冰都没喊他。

　　他转了转笔，等着下课，他要去另一个地方。

　　光荣栏。

　　江墨站在二层大厅，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覆盖着学生照片与荣誉的玻璃上，散射出七彩的光。最上面的那一行只有一个人。

　　贺方知，年级第一，校三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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