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晦

　　黎月睁眼就见沈明弋在烧柴，火光中的侧脸多了几分青涩。

　　“沈队，淮阳镇村民的晦丝感染源找到了。”

　　“说清楚。”

　　脱口的人语让黎月浑身一怔。她低头看着被红绳扯住的实习牌子，还有掌心浮起的未成型净化光球。

　　是五年前何岭战役时出淮阳镇任务的情景。

　　“报告队长。”不受控地，她向沈明弋推去个笔记本，“在设计祛晦的净化阵。”

　　那扫过空白笔记本的狐疑眼神没再停留，沈明弋最终把装着汤的保温盒塞进她怀里，回了帐篷：“别打岔。”

　　就这样，黎月一个人站在外面，鼻子莫名发酸。

　　也罢。

　　等柴火再噼啪炸开时，黎月已搓着手摒弃掉杂思，简单整理了后续的走向。

　　黎明前会有新一批村民被晦丝完全寄生成晦鬼。沈明弋和其他作战人员，为护他们净化师施展强效净化术罩住村子，都有所受伤。甚至可以说伤亡惨重。

　　回忆到这里就行，下面的还是交给这个幻境吧，她倒是要看看能玩出什么花来。

　　也是此时，掌心出现麻痒，透着火光黎月发现指缝钻出了数条晦丝。她正要攥紧拳头强行净化，帐篷里就传来了重物倒地的闷响。

　　“汪！”

　　熟悉的兽吼震得黎月打翻了保温盒。等她冲进帐篷时，却看到稍加成熟的沈明弋用红绳束着灰白魍吠的脖颈，探测仪的警报声中带着质问。

　　“别给我扯，黎月在淮阳镇哪里？”

　　“呜。”（沈明弋。）

　　黎月张嘴又变回了破碎的兽声，全身被红绳勒住。而帐篷也应景扭曲成了布满电子蜂残骸的地下水道。

　　砰！

　　两段场景在眼前疯狂对撞。五年前沈明弋在火堆旁编合欢，现在沈明弋把红绳越收越紧；实习制服渗出鲜血，堕兽利爪压住红绳；保温盒落地，电子蜂自爆……

　　“……”

　　黎月在混乱中听不真切沈明弋的话，只是大笑想着，原来这拙劣的幻境，是晦丝为抢夺身体制造出来的。

　　“汪……”(她说……)

　　“呜呜汪……”(淮阳镇那晚，沈队你蹲在火堆旁编红绳的样子……)

　　“汪呜汪。”（实在太可爱了。）

　　于是，她强行抚上沈明弋紧绷的指节，努力用委屈的赤瞳去瞧他，但红绳绑着无法完全抬头，只能勉强挤出个眼形。

　　又赌赢了。

　　缠绕的红绳一下泄开力道。

　　顺势滚到帐篷角落的黎月，因情绪波动较大致体内晦丝疯涨，这副灰白身体已拉扯成了畸形的半人半兽。

　　看着这般样子，黎月明白她必须要快刀斩乱麻以阻止晦鬼的进一步侵染。

　　可沈明弋低低的声音还是打断了她的动作。

　　“黎月失踪了两个月。”

　　“连同一起的还有南淮市异监所的所长和其他净化师。他们在六月一日晚八点莫名集体出行，直到第二天楼里发现大量属于该所的堕兽出逃时，他们已经踪迹全无了。仅有的线索是当晚十点淮阳镇的睛球抓拍到的一瞬影像，显示着他们手舞足蹈地走在淮阳镇的一条小道上。”

　　黎月愣愣地看向掌心乱动的晦丝。

　　不对。
　　那晚十点，分明所有人都在所里安抚突然暴动的堕兽，绝无可能会出现在淮阳镇。

　　但也只是几瞬，黎月就装作颤抖地摸向脖颈，可怜兮兮道，“我身上有黎月的异能……”

　　话未说完，帐篷内传来爆炸声。她被沈明弋一把推出了外面，红绳劈开周围横冲的电子蜂。黎月望着他后颈新鲜的伤痕，是五年前留下的。

　　现实与记忆的界限彻底模糊了。

　　“抓住我的手。”

　　后边传来沈明弋的重叠喊声。

　　黎月全然不顾，径直冲向火堆将兽化的前爪按进其中。皮肉烧焦的气味下，她嘶声道：“汪汪汪。”（晦气的鬼东西少在身体里蹦跶。）

　　眼前逐渐恢复正常，显现出了下方红绳编成的竹筏和涌动的暗流。

　　幽蓝水光中，她背上的连山纹和水波纹时隐时现，唯有颈间的那圈血始终在滴。

　　“晦丝侵蚀度到93%还能清醒着，确实多亏了黎月打进你身上的异能。”

　　“汪汪汪呜呜呜……”（先前就说过黎月给我红绳就是为了找你，她并不是……在淮阳镇失踪的……）

　　黎月蜷在竹筏边缘，看着拿检测器的沈明弋，下意识伸手想抓他的衣摆，但还是收回闷声道。

　　不过，头顶倒悬的石刺，倒是衬沈明弋，又尖又硬。

　　没待黎月听到发问，红绳就把她捆成玩偶悬在沈明弋腰间的皮带上，入了那尽头的蓝光漩涡。

　　地下世界的光怪陆离远超想象。黎月从衣服缝里看到，穿珊瑚服的绅士牵着海草裙舞伴在跳华尔兹，鱼虾蟹化作待从前后忙碌，连舞曲也都是水泡咕咕的音调。

　　沈明弋用红绳伪装成宾客，从容地混入舞池。黎月被他换在了胸口当装饰，能清晰数清上方喉结滚动的次数。

　　“别乱动。”他用红绳把胸针连上衣扣系了个死结。

　　黎月这才把目光放回周围，每个起舞的人脚下都延伸出晦丝，正汇聚到舞厅中央的雾蛇头吊灯上。蛇信吞吐间，众人的欢笑声不绝。

　　“汪？”（你要跳舞？）

　　刚张口就被沈明弋用糖堵住。甜味在舌尖化开时，她看清了这些优雅的绅士淑女，都长着无人机残骸拼接的脸。

　　再转眼，沈明弋的身侧多了个媚眼红唇穿白裙，含烟眉间见远山的女子。

　　“你还能编出黎月。”

　　她竟能说话了。

　　“注意判断晦鬼位置。”

　　沈明弋没看她，只是揽住“黎月”的腰，让红线在两人间绽开合欢。

　　舞曲旋律不断变幻，黎月边欣赏两人美妙的舞姿，边在那些卡顿的惊叹中快速排除可疑的地方。

　　不负己望。

　　“找到了。”黎月打破氛围，通过红绳给沈明弋传音，“在你背后有奇怪的气息。可以通过雾蛇头把他弄出来。”

　　沈明弋按照她的判断，换步勾住“黎月”，借位抬手转出一缕红丝到蛇头吊灯上。

　　“来了。”

　　话毕，雾蛇吐花。

　　如雨玫瑰飞，吹到谁家女。

　　一着深蓝长裙的女子从花中踏出，面纱下的脸精致得找不出破绽，连同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项链也是。

　　“能请您跳支舞吗？”

　　女子白皙的手指搭上沈明弋肩膀时，飘过的裙带让黎月闻到了若有似无的晦鬼夹玫瑰味。

　　她还没传音沈明弋，这人就已松开环在“黎月”腰间的手，温柔地注视着女人并行了个标准宫廷礼。黎月变成的红宝石胸针不禁暗了几暗，静静地凝视着靠到后方酒桌的红绳分身。

　　啧，美男计，哼……黎月心中大方平静地忍着靠近的味道。

　　“十二点的钟声要敲响了呢。”

　　但这凑近沈明弋耳侧轻笑的话，还有跳舞时，女子一路向下挑拨的手指，以及不忘摩挲她变的红宝石胸针的动作。

　　让黎月才压下的晦丝又开始发疯了。真不知道这舞有什么好跳的，沈明弋还不解决这个晦鬼。

　　“松开。”

　　黎月听到这话时，面前女子已被沈明弋拨开，只剩胸针划出血的手在吊着。

　　继续瞪眼装茫然之余，黎月抿嘴舔了舔那被净化过的血，里面竟然没有晦丝。

　　铛——

　　古老的钟鸣震过舞池。红宝石胸针在弹出中，看见女子同所有宾客一起随灯光暗下而消融在水中，独留只水晶鞋摆在中央。

　　恢复了点魍吠力量的黎月，借势错过沈明弋伸来的手，收起利爪狠踩他衣扣上的红绳。

　　沈明弋神色一凝，按住要掉的扣子：“你不怕死去咬晦鬼，我还要留着你找黎月。”

　　黎月别过头不理他。但在看到侧边牵手的红绳沈明弋和黎月后抿嘴压下弧度，重新乖乖趴在他的口袋上，跟着一同前去查看水晶鞋。

　　鞋面随脚步声的靠近，步步开出水渍，一朵两朵三朵，直至花影绰绰，与人同高同形。

　　“你们来找新娘呀？”

　　声音贴着腰背传来，赤瞳里却出现个长在红盖头底部的惨白下巴。还有一手从袖口探出，指向他们后面。

　　两人对视无言，毫无动作。硬是等到了这个新娘盖头渗完血水，又不甘化作透明散去，才往后看那挂在上空的不速之客。

　　一团惨白皱脸正止不住嘿嘿笑着。

　　“王子殿下，该回宫了。”

　　“王后说，那个丢了鞋的姑娘在宫殿里等着你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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