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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品柜第三层最右侧的铜锁在月光下泛着绿锈。澍澍的校服下摆扫过实验台,惊醒了沉睡的锥形瓶。她蹲下来时马尾辫滑向肩头,露出后颈那颗朱砂痣——那天制作叶脉书签时,氢氧化钠溶液溅在上面,烫出永不消散的桃心。
钥匙藏在培养皿垫板夹层,这是我留给她的最后谜题。当金属齿扣咬合锁芯的瞬间,碳酸钠粉末从柜顶簌簌飘落,像一场微型雪崩。月光穿过百叶窗,在那些排列整齐的试剂瓶上投下囚牢般的栅栏。
我的实验记录本躺在浓硫酸与硝酸银之间,书脊渗出淡黄色水渍。澍澍颤抖的指尖抚过烫金字体,2024年秋季学期化学实验记录——苏雨桐。这是她第一次知道我的全名,那些被抑郁症模糊的笔画在月光下棱角分明。
笔记本第37页夹着风干的桂花标本,那是去年九月我们在生物园捡的。花瓣的褐色褶皱间残留着氯化钴试纸的淡蓝,像被泪水浸泡过的星空。澍澍翻页时惊动了沉睡的方程式,草酸与高锰酸钾的紫色涟漪在她瞳孔深处荡漾。
「当妳看见这些字时,我应该在平行宇宙做焰色反应实验了。」——用酚酞试液写的字迹正在显影。澍澍抓起氢氧化钠溶液瓶,淡粉色文字如初春桃花在纸面次第绽放。
四月十七日,多云。今天配置缓冲溶液时,妳的橡皮筋断了。我偷偷把备用发绳塞进妳的笔袋,淡紫色的,和硫酸铜晶体的颜色很像。医务室给的创可贴还在我口袋,因为看见妳耳后结痂的烫伤,心脏会比伤口先疼起来。
五月三日,暴雨。妳说锑元素的名字来自埃及语「antos」,意为孤独之花。其实我查过资料,那是古埃及人用来描眼的矿石粉。现在每次眨眼,都能想起妳睫毛上沾着的二氧化硅粉末,像星星碎屑落在鸢尾花田。
文字突然中断,页边有被泪水晕开的钼酸铵斑点。澍澍的食指按在「鸢尾花田」的「田」字上,那里洇着个小小的环状痕迹——是某次我偷喝葡萄糖注射液时,瓶底留下的圆形水印。
走廊传来保安的手电光。澍澍抱着笔记本缩进实验台下,我们曾在这里分享过同一支温度计。汞柱停在36.5℃的位置,那天的阳光透过通风窗,在她锁骨投下明晃晃的十字光斑。此刻月光正舔舐她脚踝的蚊子包,像我用碘伏棉签轻点她膝盖擦伤时的力度。
「别怕。」我透明的指尖穿过她的刘海,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光的衍射游戏。她的泪水正砸在第六十四页的分子结构图上,邻硝基苯酚的苯环被泡得发胀,像我们上次失败的减压蒸馏实验。
秘密在凌晨三点二十六分揭晓。当澍澍将氨水滴在最后一页,隐藏的方程式终于显现:
[Co(SCN)?]?? + H?O →粉红色沉淀
(当硫氰根离去,钴离子才会显露真心)
字迹下方是用移液管画的爱心,边缘参差如我手腕的伤疤。澍澍突然冲向药品柜,试剂瓶碰撞声惊醒了整层楼的声控灯。她抓起那瓶蒙尘的硝酸钴,淡红色结晶在手心融化成春天的溪流。
晨光刺破云层时,实验台变成了祭坛。六个培养皿盛着不同PH值的溶液,我的笔记本摊开在通风橱前。当澍澍将钴溶液滴入碱性环境,整个宇宙的樱花都在她瞳孔里盛开了——粉红色沉淀物拼出的「爱」字,正是我昨夜从五楼坠落时,最后想对她说的话。
警笛声再次撕裂寂静。澍澍把脸埋进染满试剂的实验服,后背起伏的弧度让我想起被折断的天平支架。她没发现夹在封底的叶脉书签背面,还有我用紫外荧光笔写的最终告解:
「其实氢氧化钠浓度是故意调高的,这样叶脉腐蚀得更快——就像你在我心里烧出的洞,永远比愈合的速度快0.7秒。」
窗外开始下雨。水滴沿着当年我们共同擦拭过的窗棂蜿蜒而下,在晨光中闪烁如未完成的焰色反应。保安的脚步声逼近时,澍澍吞下了那枚藏着钥匙的维生素C片,酸涩的滋味从舌底漫上来,像所有未曾说出口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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