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凤御龙

　　永徽二十九年的春雨带着腐尸的腥气。江浸月站在官道旁新筑的堤坝上，鸦青色官袍被雨浸成玄铁色。十六岁的状元郎面容清俊似谪仙，偏生眉骨横着一道寸许刀疤，生生将温润劈出三分肃杀。他望着泥浆里翻涌的碎布片，忽然解下腰间酒囊仰头灌下——琥珀光里映着个粗布荆钗的少女身影。

　　三百步外的茶寮里，凤御龙正握着竹筷在粗陶碗沿轻敲《破阵乐》。六年光阴将那个浑身浴血的小公主雕琢成玉面罗刹，即便粗布衣裙也遮不住通身贵气。茶汤腾起的热雾中，她耳垂上伪饰成黑痣的鲛人泪微微发烫——这是临行前白砚给的警示，说明附近有毒瘴。

　　"小娘子，续茶么？"茶博士拎着铜壶凑近，皴裂的手背有意无意擦过她腕间。凤御龙指尖银针刚要弹出，忽听得官道传来马蹄踏碎水洼的脆响。十二匹墨骊马破雨而来，当先之人紫袍玉带，正是青州刺史周显仁。

　　"江大人好兴致。"周显仁勒马时，镶着猫眼石的马鞭直指堤坝，"本官拨了三十万两治水银，怎的还让百姓趟着泥汤赶集？"这话说得中气十足，却惊飞了堤坝裂缝里啄食的乌鸦。黑压压的羽翼掠过江浸月头顶，落下片染着暗红的翎毛。

　　凤御龙眯起眼。茶寮檐角垂下的雨帘在她眸中碎成冰棱，那些乌鸦喙上沾着的，分明是腐肉碎屑。她突然起身撞翻茶桌，粗陶碗碎裂的脆响里，袖中银针已钉入茶博士曲池穴。那人袖口跌落的瓷瓶尚未触地，便被江浸月的折扇凌空截住。

　　"西域蛇心莲。"江浸月用帕子裹着瓷瓶轻嗅，玉雕似的指节泛起青白，"见血封喉的玩意儿，周大人真是待客周到。"他说这话时，目光却落在凤御龙被划破的袖口——那里露出小臂上蜿蜒的旧疤，形如浴火凤凰。

　　周显仁的笑声像钝刀刮过青石："不愧是连中三元的寒枝公子，只是这治水不力之罪......"话音未落，东南方突然传来轰隆闷响。凤御龙看见江浸月瞳孔骤缩，那是他们埋在堤坝下的火药信号——有人动了赈灾粮仓。

　　暴雨在申时转急。江浸月官靴陷进泥沼时，凤御龙正蹲在粮仓废墟前捡拾焦谷。少女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将人引到背光处："看粮垛烧痕。"江浸月俯身时嗅到她发间淡淡的沉水香，恍惚想起六年前冷宫偏殿，那个蜷缩在尸堆里往他嘴里塞参片的女孩。

　　"火舌呈莲花状。"他指尖拂过焦黑梁柱，"这是西域火油的味道。"话音刚落，废墟深处突然传来婴啼。凤御龙拨开残垣的手顿住了——焦尸堆里竟蜷着个面色青紫的婴孩，脐带还连着早已僵硬的母亲。

　　江浸月解下大氅裹住婴儿时，发现死尸腕上有勒痕。凤御龙突然扯开尸体的衣襟，露出心口处暗红的"祭"字烙印："和六年前的人牲一样。"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却几乎掐进掌心。当年冷泉宫追杀途中救下的那些少女，身上都有这样的印记。

　　子夜时分，刺史府地牢的血顺着沟渠汇入运河。青鳞割断最后一个守卫喉咙时，赤羽正用孔雀翎挑开刑架上的锁链。凤御龙抚过墙上新刻的抓痕，突然将火把凑近某处——斑驳血污间，竟有半枚凤凰形状的掌印。

　　"这是慕容氏的凤凰劫阵。"她声音发颤，"母后临终前......"

　　轰！

　　爆炸声从地牢深处传来。气浪掀飞凤御龙的帷帽时，江浸月看见她额角新添的伤口正在渗血。那个永远从容的少女突然暴起，金错刀劈开铁门的瞬间，密室内堆积如山的官银刺痛了所有人的眼。银锭底部的火漆印尚存余温，分明是七日前才从户部发出的赈灾银。

　　"好个治水不力。"江浸月怒极反笑，折扇骨节中弹出的刀刃已抵住周显仁咽喉，"用三十万两雪花银买三百具尸首，周大人真是做买卖的奇才。"他说这话时，余光瞥见凤御龙正在银山前闭目调息，少女周身腾起的杀气竟让火把明灭不定。

　　寅时三刻，墨尘的机关木鸢撞破刺史府窗棂。这个雌雄莫辨的美人裹着孔雀翎大氅，腰间铜铃响处，八十口沉箱从运河底缓缓升起。当箱盖被西域火油焚毁时，围观的百姓发出骇人惊叫——那些被盐渍腌透的尸骸，脚踝都系着浸血的红绳。

　　"苍天泣，黄龙怒，白骨填河冤魂诉......"

　　凤御龙立在城楼轻声哼唱，看着童谣如野火般席卷街巷。她身后，陆沉舟的商船正在码头卸货，这个富可敌国的少年公子把玩着翡翠算盘，状似无意地提起："江南米价昨日涨了三成，恰巧够买下三千套玄铁兵刃。"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夜星悬的银丝面具在檐角闪过。这位掌控天下情报网的谪仙，此刻正望着凤御龙轻笑。他手中密报写着："五姓七望已动，祭家姐弟三日后抵青州。"

　　暴雨初歇的清晨，凤御龙将金错刀掷入刺史府匾额。刀刃入木三寸的嗡鸣声中，她对江浸月伸出手："我要这青州城，成为焚尽凤朝的第一把火。"

　　江浸月握住那只染血的手时，忽然想起昨夜为她包扎伤口的光景。少女脊背上交错的旧疤里，最新那道形似展翅朱雀——正是慕容云羲临终前用紫玉钗划出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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