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拒还迎

　　苏清逃跑了。

　　事实上宋振并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说逃跑，可能不太准确，但宋振看到管家短信“下午两点出了门，没有说去哪里。”，而六点钟还没有收到苏清回来的消息时，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词语就是：逃跑。

　　逃跑，要有逃离的意向才会跑，可宋振不认为苏清有逃离的意向，宋振和苏清相识于高中，高考后的暑假确认关系，大学一起同居，出柜很顺利，结婚多年，没有一点嫌隙。

　　宋振把手机反扣到桌面上，摁了摁铃。

　　总助进来，“宋先生，会议还要继续开吗？”

　　“继续”

　　总助点头，转身出门，又被喊住。

　　“算了”宋振站起身，拿起钥匙，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我亲自去看看，会议叫老唐顶上，明天我回来看报告。”

　　。

　　宋振先打电话给交通部门的朋友，索要了苏清的行程信息，然后开车回家，开到一半又想起什么，打电话给管家，管家说苏清什么都没带，各种证件在家里放的好好的。

　　这个消息并不值得高兴，相反，宋振越来越烦躁。

　　什么都不带，他想去哪？

　　宋振没有再犹豫，点开了手机里的一个定位软件，这并不是监视，只是苏清精神状态不好的时候经常迷路，在双方达成了共同协议后，苏清无名指的素戒里有一个小小的定位器。

　　苏清并没有扔掉戒指。

　　真是灯下黑。

　　宋振盯着那个地点看了很久，突然古怪地笑了一声，重新启动车子，残霞满天，漆黑的轿车驶入朵朵红云，如梦似幻。

　　。

　　瓢泼如血的灿烂霞光从暗黄窗户折进来，热烈而悲壮，苏清坐在三米高的舞台边缘，背后是暗红丝绒幕布，像被恶龙挟持的人质。而无名指指根的素戒闪烁的红点，是随时要引爆的炸弹。

　　高中部礼堂，门被反锁了，但锁不住门外少年少女们青春的声音。

　　宋振并不好奇他是怎么进来的，他长得年轻，这种年轻尤其体现在净澈如水的眼睛上，说像个高中生，一点都不过分。

　　苏清穿着半长裤，修长白皙的小腿晃来晃去，每晃一下，宋振的心就被甩一下。

　　“怎么在这？”宋振自舞台幕后走出，仔细观察着苏清的表情，每一步都迈得谨慎，现在他理解那些养猫人的心情了。

　　苏清偏过头，目光虚虚划过他，笑了一下就转过头。

　　“跟我回家。”

　　苏清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宋振加重语气，“跟我回家。”

　　“你？”苏清微笑起来，“你是谁呢？”

　　宋振并没有说话，苏清的精神不正常，他也好不到哪去，他现在整只左手不自然地剧烈颤抖。

　　苏清站起身来，朝宋振走去，每一步都空灵悦耳。

　　“为什么不和我领证？你根本领不了，装不下去了是吗？”

　　白雪再一次缠上剑刃，苏清一字一顿地说：“该叫你宋振，还是宋桥？”

　　。

　　又是墓园，又是小雨，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宋振替他打着伞，光看背影不看表情，会觉得这真的是一对模范夫妻。

　　“你每年来看宋桥时，心里想的是宋振，是吗？”

　　苏清没有说话，俯视着墓碑上面带微笑的男人。

　　这个角度，让他回想起七年前的订婚宴，苏清站在楼梯上，看见宋桥从门口走进来的那一刻，整个人僵住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那时宋桥已经开始接触家业，刚从公司回来，挺括的白衬衫，手臂上搭着灰色外套，意气风发。

　　苏清笃定他进门就看到自己了，但宋桥还是跟底下的人一一打完招呼，才不紧不慢地走向苏清。

　　水晶灯切割出炫目灯光，宋桥每一步都点在舞曲的节拍上，眼中笑意盈盈，群星璀璨，也不过如此了。

　　苏清觉得自己没有拔腿就跑，真是勇气可嘉。

　　宋桥停在楼梯下，抬起头，狐狸眼眯起来，壮似乖巧地喊了一声“嫂子”。

　　舌尖轻轻抵住门牙，在齿间缠绵悱恻，咀嚼了一会，才恋恋不舍地借气流送出这两个字。

　　嫂子

　　苏清听起来，好像在说：表子。

　　表子

　　他的腿一下子就软了，所幸一双手揽住他的肩膀，苏清转过头，宋桥眯了眯眼，目光也移过去。

　　宋振平静地说：“该走了。”

　　苏清没有拒绝他的搂抱，他现在需要一个支点让自己不至于软倒。

　　“这里埋的，到底是谁？”

　　“什么都没有。”宋振目视前方，“车祸，并发火灾，连骨灰都收集不回来。”

　　宋振加紧了搂抱的力度，因为他觉得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个拥抱。

　　苏清轻轻挥开他的手，他就不是能和人起冲突的性格，连生气都是静默无声的。

　　无声，但见血。

　　宋振看到苏清脖子上横的折叠刀，居然笑了一下，“你是要为他殉情吗？很可笑。”

　　苏清手递进去了一分，宋振就笑不出来了。

　　“我现在问你问题，你除了回答，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讲。”苏清怕疼，手有点不稳，“你哥哥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可以，但你要把刀放下。”

　　苏清的回答是脖子上颜色加深的血线。
　　这才是真正的逃跑。

　　宋振深吸一口气，“没有，我巴不得和我有关系，可是他命不好，我没来得及出手。”

　　“那我信你。”苏清说。

　　“谢谢。”

　　宋振摊开手，“把刀给我。”

　　苏清盯着他，“那你来拿。”

　　宋振向前一步，像是提前无数次排练好的动作一样，他空手接住了苏清刺过来的白刃。从这一点来说，他们也算是灵魂契合的爱侣，

　　低头一看，位置很准，如果成功，宋振立马毫无痛苦地死去，是非常舒服的死法。

　　没有必要问什么“你就这么想让我死？”的问题，因为苏清下一秒就说：“宋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这句话太耳熟了，但从苏清口中说出来，是第一次。

　　苏清撕碎了伪装，赤红的双目，赤裸的仇恨，可是宋振，不，宋桥撕不了，他的伪装早已伤筋动骨扒皮。

　　宋桥松开手，折叠刀当啷一声掉在两人中间。

　　“你如果在这里杀了我，宋家不会让你活下去。”

　　苏清不说话，眼底赤红。

　　宋桥弯腰捡起折叠刀，拇指轻轻擦去上面的血迹，修长的手指把玩了一会，低头看了片刻，终于呼出一口气。

　　“不要回家了，随便去哪里都好，等你出国，我会给你想要的结局。”宋桥很平静地说。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想要我死，不是吗？”

　　苏清沉默半晌，看了看墓碑上笑得肆意的男人，又看看身边沉稳冷漠的男人，终于点点头。

　　两人背对背，宋桥并没有看见他的动作，但这并不妨碍故事走向既定的轨道。

　　“苏清”宋桥喊住他，“我也有一个问题。”

　　两人转身，白雪最后一次撞向剑刃，“如果死的是宋桥，你会偶尔想起他吗？”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望，半步之遥，宛若天堑。

　　苏清缓慢地扯起了一个微笑，盯着宋桥，一个字，一个字把答案说给他听。

　　“我会什么会思念一个强健饭呢？”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能被轻易预判到的答案。

　　宋桥也笑了，时至今日，他才第一次在苏清面前露出宋桥式的笑，眉眼弯弯，如果他还有一双狐狸眼，那会是颠倒众生的弧度，可是他披着宋振的皮，那个笑说不出来的古怪。

　　“正确的答案，准备出国吧。”他说。

　　他并非不怕死，而是如果想要他死的人是苏清，那确实没什么好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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