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公认的浪子回头了

　　晚膳时辰，婢女们端了菜，里头还站着个眼熟的丫头。

　　沈姒午歇因着那事没睡好，眼下面上还有些倦色，她轻扫了那丫头一眼，便由着若芷替她挽发。等她再次抬眼时，菜已上齐，婢女们正准备退下，那丫头才上前一步，手上还端了碟瞧着品相不错的糕点。

　　是二小姐沈窈院里的丫头，叫杨春。

　　杨春欠身，恭敬开口道：“见过大小姐，二小姐下午闲来无事做了些点心，特地让奴婢送来，也不知合不合大小姐的胃口。”

　　沈家这些年正室一直空虚，后院里头只有一个妾室，叫崔屏儿。虽是崔家庶女，却为沈家一共孕有一子一女，二小姐沈窈和三公子沈茂。

　　沈姒点头温声道：“她有心了。”若芷便让杨春把糕点放下。

　　待她走后，屋里头静了下来，透着窗，依稀能闻见些雨后特有的尘土味。

　　沈姒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吩咐若芷去灭了屋内熏香，把窗子打开。

　　天儿热着，这雨也闹人，来的快，去地也快。

　　若芷伺候她用膳，沈姒轻叹一声道，“这雨竟走得这样快。”

　　若芷回道：“是呀，连日高温，再不下点雨可真让人受不了了。”

　　沈姒捏着白玉勺在小碗里划圈，待上头热气淡了些，这才送入檀口，用舌搅了几下便咽下，若芷见她一连用了两碗，便笑道：“小姐今次竟用了这么多，看来以后这鸡丝粥可多备些了。”

　　沈姒置了筷，很快婢女们便一拥进来，她面色一向清冷，闻得此言也只是唇角轻勾，她道：“你倒是管的宽。”

　　若芷连忙道了几句“不敢”，伺候她净手，跟着她往外头走，若芷道：“方才陶陶路过梧桐院，小姐可知发生了何事？”

　　陶陶是和若芷一同照顾沈姒的丫头，只不过她生性活泼好动，沈姒便没让她贴身伺候，反而在府中各处走动。

　　闻言，沈姒想了想，“小娘的事么？”

　　若芷笑道：“小姐真是一猜一个准，崔小娘正在老夫人院里闹呢，老夫人指不定又因她头疼了。”

　　沈姒面上闪过细微的不悦，她道：“她怎么又到梧桐院去了。”

　　若芷道：“老夫人有数呢，小姐就甭操心了。”

　　沈诚好不容易回府，她自然要紧抓这个时机了，不为她自己也该为她的儿子争一争，沈茂是沈府唯一的男嗣，总不能一直是庶出。

　　——

　　姚家在六大世家中地位仅次于秦家，百年来出过多位辅君大臣，姚老太爷就是其中之一。姚家这些年来看似过得安稳，又得圣上眷顾，在外人眼中，实在顺当，可实际上姚家走的每一步都万分谨慎，唯恐出错。

　　姚老太爷亦是思郁成疾，抱病在床。

　　床榻之上，姚老太爷只一件极简的青衫靠在床头，手上捏着卷书正缓缓开口说着话，“清查一事的推进是好事，元谦做得好，到了这一步，全然没有阻力是不可能的……”

　　元谦乃内阁首辅贺行知的表字，他与坐在榻前的内阁大学士薛衍皆是姚老太爷的学生。薛衍垂眼细细听着，老太爷偶有咳喘，他便亲自倒茶递巾，真真关切。

　　五月出头时，姚老太爷便作主，定了曾孙女姚明锦和他的婚事，吉日便在八月十八。

　　薛衍此人出身寒门，于三年前的殿试中大放异彩，在文学上颇有独到见解，此人温顺廉正，品性极好，在他眼中是个可托付之人。

　　“圣上有心打压六大世家势力，我们只能顺他的意，逆不得，也不可逆。'木秀于林，则风必摧之，'天理昭然，乃大势所趋。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此基础上既做到清扫六大世家的不正习气，又保全其百年根基，为圣上排忧解难。”

　　薛衍点头道：“元谦他日日扑在这事上，不敢懈怠半分，老师此番话学生定当告知，时刻劝诫在心。”

　　一番话了，薛衍便起身往外头走。

　　这半月来查办力度只增不减，却远远没有达到他和贺元谦的预期。须寂贪污和崔世勋滥权这事圣上还未有决断，国公苏文鉴一党又明里暗里的使绊子，实在令人头疼。

　　甫一推门，便见通传小厮进来，只听他叫唤道：“老太爷，沈小姐来了。”

　　薛衍步子一顿，他自然知道沈姒，姚老太爷平日里没少念叨她，是老太爷的心尖儿，只不过他只与她匆匆见过几面罢了。

　　外头院门一开，一艳丽女子便映入眼帘。

　　正所谓“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

　　薛衍面上闪过抹惊艳之色，他连忙见礼，敛神不敢多看：“沈小姐安。”

　　沈姒一身烟色百花锻步步过来在他面前两臂远的位置停住，简直如一副美人画卷，美得不可方物，不愧被外人视作绝色。

　　她回礼道：“听下人说薛公子在里头，才进院子便见着人了，薛公子不再同老太爷多聊几句了么？”

　　薛衍道：“不了，在姚府已叨扰了不少时间，也该走了。”

　　他侧身抬手礼貌地请沈姒进去，沈姒一笑，微微欠身，这便进去了。

　　屋内弥漫着一股药味，窗子明明开着可这苦味却怎么也不肯散去，好像同木质家具一起散出味道。

　　沈姒提裙，面上扬笑，乖巧地跪在老太爷榻前，行了个庄重的跪拜礼，“太公，欢儿来晚了。”

　　“不妨事，”老太爷置了书，道：“跪着做甚？快起来坐。”

　　沈姒仍笑着，这样淳真的摸样与在旁人面前不同，她身子一歪便坐在了床前的踏脚板上，笑道：“欢儿坐着呢。”

　　老太爷向来拗不过她，便索性让人拿来软垫让她垫着，他这才问道：“府上事务如何了？”

　　沈姒将下巴磕在床沿缓声道：“近日小娘一直在为平妻的事儿闹腾，祖母不胜其烦，欢儿想，沈家正室空虚了这么些年，也该有人了，只不过这人不该是小娘，不知太公有什么好的人选，来做沈家继室？”

　　姚诗莞逝去的这十年来，姚老太爷每每忆起她，都心如刀绞，夜夜不得安寝，好不容易入睡，他都盼着能与她梦中相见。若不是沈诚一意孤行自请边关七载，他的引枝也不会思郁成疾，郁郁而终，在他看来，沈诚这样冷心无情之人最是可恨。

　　姚老太爷面上闪过抹悲痛之色，却又转瞬不见，不敢叫沈姒看出不对。他道：“你说的不错，我晚些便向沈须氏递信让她替沈诚求娶连城荣家的女儿做继室，”他略顿声，又问道：“先说说，照目前局势看，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沈姒点头，连城荣家的名声不小，她早有耳闻，老太爷既有决断她自是放心。

　　她将昨日在脑中想了一遭的猜测稍作修整便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谈及须寂贪污一事，姚老太爷不由深叹一声，“凡位高权重者，自古以来便没有几人能抵住诱惑，不论是权利，地位，还是种种，这些都可让人失志，用以满足人的欲望。”

　　沈姒点头，她知道这世间俗人多半争名逐利，不论是深宅大院，高墙深宫，还是这煞如沙场的朝堂之上，都不外乎如是。

　　而六大世家本同根，牵一发而动全身。

　　“太公认为，继须家之后，再轮到哪家？”

　　姚老太爷道，“欢儿不妨猜猜看，如今六大世家在朝堂之上还有哪家势大？”

　　“崔家？”见姚老太爷缓缓点头，沈姒这才继续说道：“崔家大爷崔世勋乃金吾卫总指挥使，前朝有他，后宫有崔贵妃崔檀儿，崔家势力合一而看已非同小可。”这也是崔小娘敢三番五次往梧桐院叫嚣的缘故。

　　“只是欢儿觉得，若往长了看，秦家手握兵权，又远在边关，若日益壮大放任其不管，才是真正的阻碍，万一秦家起了异心……”

　　“不会，秦家不会有异心，也不敢有异心。”

　　沈姒一顿，一时不明白他这般笃定的缘由，她便先将这三者同朝局串在一起看，“太公是指在牵制须崔两家的同时，制衡秦家？”

　　姚老太爷欣慰地笑笑，“欢儿能想到这里，已远胜他人。”

　　霎时间沈姒恍然大悟，明白过来，要想牵制远在边关的秦家大爷，那么秦家宗子在短时间内若想离京怕是难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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