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少年[西幻]

　　几乎是一瞬间，埃德加的脑子里就闪过了此前皇爵交代的任务。

　　“你是雪精灵。”埃德加用笃定的口吻，对着这个少年说。

　　“我奉皇爵的命令来到这里，他希望能见你一面，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愿意担当您前往王都的侍卫。”

　　少年的目光扫过来，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埃德加立即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一阵冰寒，血液仿佛下一刻就要凝结起来，所幸少年又移开了目光，望向埃德加头顶上方，瞳孔有些失距，似乎透过了山洞的层层岩石，望向了前方的雪山山峰。

　　他终于开口了，：“我不认识什么雪精灵，我叫泽维尔，隶属于雪族，世代居住在鸣神山上。这里没有你要找的雪精灵，请回吧。”

　　少年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种玉制品敲击时的清脆和空灵感，一字一句，埃德加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堆悦动的音符，将声音不断回荡在耳边，久久不散。

　　他试探性地问道：“那么，能否恳请你带领我们拜访你们的栖息地，也许你的族人知道一些传闻。”

　　名叫泽维尔的少年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开始用眼睛凝视着埃德加。看着少年蔚蓝色的眼珠，埃德加的心脏紧紧一缩，他仿佛在看漂浮在冰洋中的一座巨型冰川，沉默而可怖。

　　“上面的路，很难走。你们，真的要去吗？”少年慢慢地说。

　　埃德加暗暗压抑着内心的不安，脸上却不显：“如果可以的话，希望阁下能够帮忙。”

　　泽尔又瞧了埃德加身后的佣兵一眼，仿佛在看一些无生命的物件。

　　“我可以带你过去，但是，你们得是无害的。”

　　“解下你们手中的武器，明天早上，我会在洞口等你们。”

　　白发少年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出了山洞。他的脚踩在地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及至声音传出很远的一段距离，埃德加才感受到那股如影随形的极致寒意慢慢消失不见，终于松了口气。

　　门口守卫着的两个佣兵依然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埃德加疲惫的挥挥手，示意手下的佣兵：“用火堆把他们两个围起来烤一烤，收拾一下，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团长，真要按照那小子说的做吗？”有佣兵忍不住问，“还要我们把武器放下，也不知道要把我们引到什么地方去，一看就不怀好意！”

　　“你以为我就不知道？”埃德加不耐烦地说，“那你以为就这样空着手回去，皇爵会不会找你的麻烦。”

　　一提到这个有名的暴君，佣兵顿时噤声了，山洞里一片死寂。即使在来的路上，他们多半已经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但这样被直白的挑明，给每个人心里都笼上了一层阴影。

　　埃德加沉默了半响，又从皮甲夹层里面翻出一根雪茄，蹲下来，借着地上的柴火点燃，猛吸了一口，又慢慢地站直身体。

　　烟雾缭绕之间，埃德加的眼神有些闪烁不定：“我猜那小子就是传说中的雪精灵一族。他既然引诱我们，那就索性跟着他走，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那他还说自己还有很多族人？要是每个人都和那个什么泽尔一样厉害，我们怎么打得过？”

　　埃德加嗤笑了一声：“怎么可能？你以为魔法师有那么好培养的？万里挑一的魔法亲和体质，还要有源源不断的能源晶石用来修炼，整个帝国的魔法师不也才那么些人？仗着自己会点魔法就趾高气昂的，不拿正眼看人。要我看，就从这气势来看，他们加起来都不一定比得过这个少年！”

　　“不过，法力再强大又如何，世界是公平的，给了你至高的魔力亲和度，代价就是一副更加孱弱的身体，”埃德加掏出贴身的短匕，用手指沿着边轻轻移动，匕首仿佛具有无形的锐气，立即给埃德加的手指破开一道口子，流淌出丝丝缕缕的鲜血。他临空做了一个穿刺的动作。

　　“我们陪他玩玩，毕竟，皇爵可没有说过人是要死的，还是活的。”

　　第二天。

　　一到白天，风又变得急了，寒风裹挟着破碎的冰雪，整个山头都是雾蒙蒙一片，即使是正午时分，也照不进太阳的光辉。

　　从云层中往下看，在山腰的位置，远远地可以看到一些小黑点在缓慢地移动，那是狂狼佣兵团，以及领路人泽维尔。

　　凌冽的风又如一把把冰刀，刮在脸上，慢慢地豁出细细的伤口，刚冒出的血丝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已经凝结，佣兵团的每个人裸露出来的身体部位上，都是这样层层叠叠的伤口。

　　从天刚蒙蒙亮，就一直走到现在，有几个耐力不好的佣兵已经体力不支，落在队伍后面，饶是埃德加强悍的体格，也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疲惫，可他望向前方引路的少年，依然是一副轻慢的样子，走路的幅度和最开始一样，没有丝毫改变，他赤脚走在地上，赤裸的脚踝陷阱松软的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埃德加就谨慎地跟着他的脚印，只走他走过的路。

　　埃德加注视着他的后背。那些如如刀子般锋锐的片状冰雪似乎没有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的背光洁一片，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透过乳白色的肌肤，可以看见一寸寸脊椎骨下的凹陷。

　　埃德加觉得，假使忽略掉泽维尔身上所着的唯一衣装——深色的破旧长裤的话，这个少年单薄的身体，连同他那满头冰白色的头发，都恰如其分地和整个环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仿佛生来就属于这片冰天雪地。

　　雪精灵，雪精灵，埃德加在心里默念，这就是皇爵想要的雪精灵，他笼了笼自己手中的的斗篷，感受到口袋里的龙骨匕首传来的淡淡热量，他又安心了一点。

　　还是太年轻了，没有人来教你，不要把后背留到不认识的人手里，他心想，是时候找个地方动手了。

　　“快到了。”少年说。

　　埃德加向前望去。按照他们观察，鸣神山地势险峻，山体起伏极具变化，坡度平缓的地方只占少数，其他的大多数，都是近似直角的断崖，黑沉粗粝的巨型岩壁，还有深不见底的山涧，以及被冰雪覆盖着的山体裂缝。而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了悬崖边。

　　一道深不见底的山体裂缝出现在他们面前，往前看，也是一座悬崖，崖岸的中间，居然有一座巨型冰桥。

　　万年来无人踏足过的地方，居然出现了一座人的造物。这座冰桥通体晶莹，闪耀着宝蓝色的光辉，栏杆扶手上雕刻出精美的花纹，犹如一轮弯月，横亘在崖壁之间。

　　“炎神拜热在上……”埃德加深吸了一口气，“这就像一个神迹。”

　　“这是族里的人所做的。”泽维尔说，他走到冰桥那里，扶上栏杆，回头看了埃德加一眼：“你好像并不相信我说的话。”
　　埃德加伸手做了一个道歉礼，按捺下心中的焦躁：“请您先走。”

　　后续的佣兵慢慢跟近，埃德加迟疑了下，有转过头说：“里昂和理查德，你们两个人留在这边殿后。”

　　窄窄的石桥上。这群人排成一列，次第往前走。

　　埃德加的心开始跳起来。因为前后并列走的缘故，他和泽维尔之间的距离开始逐渐靠近。

　　近一点，再近一点，他在心里呐喊，暗暗加大了迈步的幅度。

　　忽然，泽维尔转过身来，埃德加心里一凛。

　　少年冰蓝色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随后逐渐往后，一直眺向最后方留在原地殿后的两个佣兵。就好像是在……像是在清点人数一样。

　　似乎是觉察出了埃德加的异状。“怎么了？”泽维尔蹙眉。

　　埃德加颌首，示意自己没事。于是泽维尔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近了，近了，近到埃德加能够清晰地看见泽维尔的后背，雪白的皮肤显得如此娇嫩。仿佛用匕首匕首轻轻一挑就能绽出点点血花。

　　艾德加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少年背后，仅仅一步的距离。

　　就是现在！

　　按照先前无数次预想的那样，埃德加飞速拔出藏在胸口的龙骨匕首，竭尽全力往前一送！

　　没有任何意外地，匕首正中泽维尔左背，穿过他漂亮的，蝴蝶一般纤细优美的骨架，并且还要一寸寸往前深入。

　　血，殷红的血，沿着匕首中间的放血口，小股小股地流淌出来，滴到到艾德加的手套上，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他的手套附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这真是一次干脆利落，找不出任何缺点的刺杀。

　　后面的佣兵忍不住骚乱起来。

　　“团长——”

　　“没事吧？”

　　“别过来！先别动。”

　　埃德加终于忍不住放松下来，他全身大汗淋漓，仿佛刚洗过一遍热水澡。

　　少年缓缓转过头来。碧色的瞳孔，依然不带什么感情，却仿佛一根尖刺，径直插进埃德加的眼睛里，他的心脏猛的一缩。

　　他费力地开口，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不……错的……身手，可……可惜……”

　　“只可惜，你遇见的是我。”一个声音在后面说。

　　埃德加的呼吸窒住了。

　　眼前的泽维尔，从他插入匕首的地方开始，四周逐渐出现苍白的冰霜，这具“人”的躯体开始迅速失去了鲜活的颜色，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化作了一具晶莹剔透的冰雕。

　　埃德加缓缓放下手中的冰人，“扑通”一声，冰雕掉在冰桥上，摔得粉碎，满地都是碎裂的冰晶。

　　埃德加直起身来，木然地回过头去，看到了在后方山崖上站着的少年。

　　桥上的佣兵都很安静，他们保持着惊讶的样子，连姿势都不曾改变，静静地注视着前方。——显而易见，他们已经被控制住了。

　　泽维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大，但十分清晰，仿佛就在他耳边说话一般。

　　“没想到你这么心急。”他说。

　　“叮当”一声，埃德加的匕首被丢在地上。

　　他缓缓半蹲下来，在地上做了一个臣服的姿势：“阁下，我并非有意想杀你。”

　　泽维尔抱着肩，看着冰桥上，这些形态各异，僵在原地，脸上流露出恐惧神色的佣兵们。

　　“我并非有意引诱你们，但是，你们踏入了禁地，来到了不该到来的地方。”泽维尔说。

　　埃德加把头俯得更低：“阁下，请允许我询问……”

　　倏忽间，从他斗篷的兜帽处，突然冲出一支弓箭，极速射向前方的少年。

　　“咻——”

　　一阵破空声后，埃德加往前看去。

　　“还是不够老实啊，”泽维尔说。

　　他的手往前虚虚一指，一块薄薄的冰，正好挡住了飞驰而来的暗箭，弓箭的力道卸在这块薄冰上，箭尾仍在缓缓颤动。

　　埃德加还想说些什么。

　　但事实上，他现在连张口都很费劲了。从他跪下的膝部开始，他的身体，慢慢长出薄薄的冰花。

　　漂亮的花纹像一条蜿蜒攀爬的蛇，逐渐向上蔓延，一路延伸到他的手臂，胸部，脖颈。

　　浓郁的冰元素魔力在他的身体中肆虐，只有他相比其它佣兵更加强大的魂能还汇聚在头脑周围，保护着他的意识勉强不受影响。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泽维尔说，“想除掉你们的人，不是我。”

　　埃德加“嗬嗬”两声，说不出话来，他连眉毛都开始结出冰霜了。

　　“不过你也没必要知道了。”泽维尔轻轻挥了挥手。

　　下一刻，这座冰桥两端，“咔嚓”一声，从根部开始，一节节逐渐断裂开来。

　　“轰”地一声，整座冰桥，连同上边的一群佣兵，直接落下了山崖。

　　过了好一会儿，崖岸上边才慢慢传来轰隆隆的回声，几乎一整个狂狼佣兵团，就这样，永远的留在了鸣神山的雪渊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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