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永夜

　　陈文笙是个很温柔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温润如玉，知书达理。

　　我是个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的人，我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并不需要我非常的努力，像文学素养这种东西，我就更没有了。

　　或许说出来很好笑，但我确实是在高二那年还写记叙文，每个教过我的语文老师都会对着我的答题卡叹气，但我是真的不会表达，不论是作文，还是和其他人，哈哈哈。

　　月考，我写了我爸，由于给我留的美好回忆实在是不足以塑造一个值得被孩子写进作文的好爸爸，抢卷铃响时，我的作文离八百字线差了两行，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劝我，告诉我无论如何，字数一定要够，滥竽也得充个数，我随便应着，心里想着下次决对不写他们俩任何一个。

　　毫不意外的，那次语文考砸了，陈文笙要来了我的答题卡，他也和老师一样叹气，我笑着打哈哈，想商量他少留点阅读任务，他却也没说什么，眼里含着些不易察觉的担忧。

　　我记得他的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模糊，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他给你的印象很不好吗？”

　　我们同时都认识到，这个问题似乎不太合适。“他是我爸，但他真的很忙。”

　　陈文笙没接话，一双眼睛认真的看着我，似乎还想听我说些别的。

　　我看了眼窗外繁华的夜景，视线掠过窗子上映出来的家中陈设，想到这一切都是我爸给的，我再多恨也消减了大概。

　　“他半年多才回一次家，我学校里的大事小事，他从没出席过。”

　　我说着，看向陈文笙，他眉间皱的更紧了，他问我“从小学开始？”

　　我点点头，内心对这样的流程有了个大致的猜测，我的朋友和女友们听到我的经历，大多数都是这个反应，我并不排斥这种感觉，所以我对他们都是毫无保留。

　　“小陈哥，你知道吗？我曾经真的想拿刀捅了他。”我说完，就有些期待他那张柔和的脸上会出现什么表情，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说“我理解你，童年的时候没有被给予足够的安全感，家庭所给你的只有喜怒无常。”

　　我被他这平静的语气刺激到了，我有些意外，我又看向他的眼睛，确认那一抹化不开的怜悯。

　　“我也这么想过。”我心中有些不可思议，从认识以来，他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温和包容的，仿佛有能允许一切发生的勇气。在温和外表下藏着的年少意气，我以为我探究到了他鲜为人知的一面，却不知道我自以为明智的敏感在他这里就是一个莽撞的骑士闯入魔法黑森林一样可笑。

　　“小陈哥？你也……”

　　我故意在这停下，也想听听他的故事，那时的好奇心已经大过了那点隐匿的沮丧。“嗯，我爸也很阴晴不定，我妈是被拐来的。可想而知，他经常对我们家暴。”

　　我似乎记不太住他说的其他话，他那样云淡风轻的神情，就好像那一切都是书里的故事，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他没有过多倾诉他的感受，我知道他现在还没有必要向我倾诉什么，只是想扶持下我的状态。

　　他的家庭情况比较明了，一无所有，但有很多困难，他的妹妹还在老家，需要一笔钱上学，他足够优秀，但实在是撑不起一家人这片天。

　　我想到自己的高中生活，忍不住问他，得到的答案不出意料。

　　冬天也要六点跑操，冰冷的馒头是他四季的早餐，一套校服洗得发白也没法换掉，集体活动更是没法参加，偶尔还会被同校的学生孤立嘲笑。

　　那些我能想象到和想象不到的，他全部经历过。

　　从那以后，我对他的感情又多了一分自己也没察觉的心疼，我不知道我们俩到底谁该心疼谁，但是我知道，我的物质生活一定要优于他。

　　他身上的衣服换来换去也就只有那几套，平时和我出去也都是能省就省，但他从没对我有过任何节省。

　　我送他的生日礼物是块机械表，虽然说不上劳力士和百达翡丽，但在大学生手上也足够体面。他有些受宠若惊，觉得我送的礼物太过贵重，我叫他别放在心上，可是他还是在今后的几个月里多排了几节课，回礼了一条价钱差不多的皮带给我。

　　我又有些沮丧，他这样的态度明显没有把我当成亲密的存在，我耍了脾气，好几次课也没多说别的话。

　　他明显察觉到我的异样，却也只是告诉我要调整状态，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他说。

　　莫名的，我很生气。我给他摆脸色，一想到他这幅官事官办的样子不仅对着我，对别人或许也是一样的，我就一股无名火。

　　和他闹别扭的几天，我躲在学校宿舍两个星期没回家，他提出要接我，全都被我拒绝了。

　　在学校的日子本来就不如意，土豆同桌总是散发着异味，乱八七糟的课业也总难着我，饭也吃不饱，觉也睡不好。

　　毫不意外的，我又病了。

　　这次格外疲惫，我请假回家，去我妈的健身房做了体测。说起来也挺无奈的，我家和我妈的店离得不远，但我却没去过几次她的店，她的私教课总是排的满，或许是难以面对这个儿子，电话也很少有打通的时候。

　　结果出来，开学这两个月来我瘦了二十多斤，我妈眼里多了点鲜少的心疼，但又被一个电话岔的无影无踪。

　　我把报告单拍给陈文笙，算作是无声的求和。

　　陈文笙发了十多条消息，我得到了想要的关心，一股愉悦攀上嘴角，我笑了笑，心里却隐隐有些难受。

　　回到家已经是十点半了，我和陈文笙简单聊了两句日常，他跟我吐槽学校路边的小情侣，是那副温和包容面皮下少有的挑剔和不满。

　　我心里有了些成就感，就像攻略者终于获得了好感点数，嘴角不自觉翘起，这样怀春的气息，我好久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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