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之言

　　早自习的铃声终于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的宁静。夏叙言暗暗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再这么僵硬地坐在新同桌旁边了。
　　“欸，叙言，刚才老付喊你出去干嘛呢？”前座的程盛泽转过身来，压低声音问道，眼睛却不住地往许逸钦那边瞟。
　　夏叙言这才想起早上执勤的插曲，脸颊又微微发热：“没什么，就是带新同学过来。”
　　“哦～”程盛泽拉长了音调，明显不信，“那你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夏叙言正要反驳，数学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了进来，周浩轩立刻转了回去。
　　“小测。”数学老师言简意赅，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
　　试卷从前排传下来，夏叙言接过一沓，下意识地抽出一张递给旁边的许逸钦。他们的手指有一瞬间的触碰，夏叙言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手。
　　许逸钦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只是接过试卷，淡淡说了声“谢谢”。
　　试卷上的题目不简单，是上学期末的强化内容，暑假过后许多同学已经生疏了。夏叙言咬着笔杆，眉头紧锁，努力回忆相关的公式解法。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的叹气声。夏叙言卡在了一道立体几何题上，画了半天辅助线也没思路，不禁有些烦躁。
　　他无意识地瞥向旁边，惊讶地发现许逸钦已经做到了最后一题，速度快得惊人。更让他吃惊的是，许逸钦的解题方法简洁巧妙， bypass 了夏叙言记忆中繁琐的步骤。
　　许逸钦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笔尖微微一顿，但没有抬头。
　　夏叙言赶紧收回视线，脸颊发烫，心里却还在回味刚才瞥见的解法。他尝试着应用类似的思路，竟然真的找到了突破口。
　　距离收卷还有十分钟时，许逸钦放下了笔。夏叙言用余光看到他将试卷翻面，整齐地放在桌角，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习题集做了起来。
　　那本题集夏叙言在书店见过，是大学自主招生水平的难度，他翻了几页就放弃了。
　　下课铃响，小组长从前排开始收卷。当收到许逸钦那里时，小组长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惊讶于他满满的答题区域。

　　“我靠，这么牛？”周浩轩又转过身来，这次直接对许逸钦说，“那题求二面角的，你做出来是多少？”
　　许逸钦抬眼：“√3/2”
　　“靠，我错了！”程盛泽哀嚎一声，又看向夏叙言，“你呢？”
　　“我好像也是√3/2...”夏叙言小声说，其实他是不确定答案的，但看到许逸钦的解法后，他相信那应该是正确答案。
　　许逸钦闻言，终于转头看了夏叙言一眼，眼神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但什么也没说。
　　课间休息，同学们陆续离开座位活动。夏叙言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转向许逸钦。
　　“早上那件事，真的对不起。”他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课间环境中足够清晰，“我不该先入为主地认为你在撒谎。”
　　许逸钦合上手中的习题集：“我说了，不介意。”
　　“可是...”夏叙言还想说什么，却被走过来的几个同学打断了。
　　“许逸钦是吧？欢迎来到20班！”体育委员赵志强拍拍许逸钦的肩，“听说你数学很强啊？”
　　许逸钦微微蹙眉，不露痕迹地挪了挪位置，避开了赵志强的手：“还好。”
　　“谦虚啥呀，老付都夸你了。”另一个同学插话，“以后多指教啊！”
　　夏叙言注意到许逸钦的肢体语言变得僵硬，虽然表面维持着礼貌，但明显不愿意继续这种社交场合。
　　“喂，你们别围着新同学了，人家还要熟悉环境呢。”夏叙言出声解围，“下节语文课要默写，你们都会了？”
　　众人一听，顿时作鸟兽散。夏叙言转头，发现许逸钦正看着自己，眼神比刚才柔和了些许。
　　“谢谢。”许逸钦低声说。
　　夏叙言笑了：“扯平了？”
　　许逸钦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但转瞬即逝，让夏叙言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语文课上，老师果然宣布默写《滕王阁序》选段。夏叙言暗自庆幸自己暑假复习过，笔走龙蛇地写了起来。
　　默写到一半，他无意中瞥见许逸钦的笔停了下来，眉头微皱，似乎是卡在了某个句子上。夏叙言想起十五中可能进度不同，便悄悄将自己的默写纸往桌子中间挪了挪。
　　许逸钦瞥了一眼，随即移开目光，自己继续写了起来。夏叙言顿时感到尴尬——也许人家根本不需要帮助，自己这样反而显得冒犯。
　　课后，许逸钦却突然开口：“‘舸舰弥津’的‘津’，是天津的津吗？”
　　夏叙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默写的内容：“对啊，船舷的意思。”
　　许逸钦点点头，没再说话。但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由许逸钦主动发起对话，夏叙言感到一丝莫名的欣慰。
　　午餐时间，夏叙言和程盛泽一起走向食堂。
　　“新同学好像挺高冷的。”程盛泽一边走一边说，“不过确实厉害，数学小测最后那道题全班就两个人做出来了，你和他。”
　　夏叙言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刚去办公室交作业，听到数学老师在夸呢。”程盛泽压低声音，“听说他是从十五中特意转来的，好像是因为...”
　　话没说完，他们就看见许逸钦独自一人坐在食堂角落吃饭。周围座位都空着，形成一种无形的隔离区。
　　“你看，都没人敢跟他坐一起。”周浩轩啧啧道，“气场太强了。”
　　夏叙言看着那个孤独的身影，忽然想起早上许逸钦眼里那片细碎的光斑，和左眼下那颗小小的痣。他心中一动，对周浩轩说：“你先去找位置，我一会儿过来。”
　　说完，他不等程盛泽反应，就径直走向许逸钦的方向。
　　“这里有人吗？”夏叙言问道，声音比预期中要紧张一些。
　　许逸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夏叙言放下餐盘，在对面坐下。两人沉默地吃饭，气氛有些尴尬。
　　“食堂的糖醋排骨总是太甜。”夏叙言尝试找话题，“但周三的椒盐鸡翅很好吃，你可以试试。”
　　许逸钦点点头，没接话。
　　夏叙言不甘心冷场，继续说：“下午有体育课，听说要和十九班打友谊赛，你打球吗？”
　　“偶尔。”许逸钦简短地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夏叙言几乎要放弃交流时，许逸钦却突然开口：“早上的薄荷糖，还有吗？”
　　夏叙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急忙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已经被他攥得有些变形的薄荷糖：“有！不过就这一颗了，有点皱了...”
　　“谢谢。”许逸钦接过糖，手指不经意间再次触碰到夏叙言的掌心。这次夏叙言没有急忙缩回手，但那触感依然让他心跳快了半拍。
　　许逸钦剥开糖纸，将薄荷糖放入口中。夏叙言看着他微微鼓起的脸颊，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冷漠的转校生也有点...可爱？
　　“你不和朋友一起？”许逸钦忽然问。
　　夏叙言朝程盛泽的方向指了指：“他在那边，我一会儿过去。”说完又觉得不妥，补充道，“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许逸钦摇摇头：“不用。”
　　午餐后，夏叙言回到程盛泽那里，果然被一顿数落。
　　“你怎么跑去跟冰山同桌了？不怕被冻伤啊？”
　　“他就是有点内向吧。”夏叙言辩解道，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维护许逸钦。
　　下午体育课，两个班果然组织了一场篮球友谊赛。夏叙言球技一般，大部分时间坐在场边观战。令他惊讶的是，许逸钦也没有上场，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看书。
　　“新同学不打球吗？”体育老师问道。
　　“他说他脚踝有点不适。”夏叙言回答。
　　夏叙言想起午餐时许逸钦确实走路有点轻微的不自然，当时没在意。他犹豫了一下，走到许逸钦身边。
　　“脚没事吧？”夏叙言问。
　　许逸钦从书中抬起头，似乎惊讶于夏叙言的关心：“旧伤，没事。”
　　夏叙言在他旁边坐下：“其实早上数学小测最后一题，”
　　夏叙言鼓起勇气说，“我是看了你的解法才找到思路的。你的方法很巧妙。”
　　许逸钦转过头来看他，眼睛微微眯起：“你看到了？”
　　夏叙言顿时觉得自己像作弊被抓包的学生，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偶然瞥到...”
　　“没关系。”许逸钦打断他，“那题本来就有多种解法。你的答案也是正确的。”
　　夏叙言松了口气，同时感到一丝窃喜——得到学霸的认可总是令人开心的。
　　场上一阵欢呼，二十班进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夏叙言下意识地站起来鼓掌，然后自然地朝许逸钦伸出手：“击掌？”
　　许逸钦看着夏叙言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击掌回应。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夏叙言莫名高兴。
　　放学铃响，同学们陆续回到教室收拾书包。夏叙言注意到许逸钦正在整理数学笔记，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那个...”夏叙言开口，“明天早上你要是怕再被执勤生拦住，可以跟我一起走。我一般都七点二十到校。”
　　许逸钦拉上书包拉链，思考了片刻，点点头：“好。”
　　只有一个字的回答，却让夏叙言的心情莫名明亮起来。
　　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雨后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到了校门口，许逸钦朝左拐，夏叙言则要向右走。
　　“明天见。”许逸钦说。
　　“明天见。”夏叙言回应，看着许逸钦的背影渐行渐远，左眼下那颗小小的痣似乎还在眼前晃动。
　　回家的路上，夏叙言忍不住一直回想这一天的种种。许逸钦像一道难解的数学题，看似有清晰的步骤和答案，实则藏着无数隐秘的细节和可能性。
　　他掏出手机，在班级群里找到了许逸钦的账号——头像是一片空白，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X”。夏叙言犹豫着是否要发送好友申请，最终还是没有按下那个按钮。
　　也许明天吧，夏叙言想。来日方长。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雨后的湿润气息，但不再令人喘不过气，反而带着一丝清新的草木香气。夏叙言深吸一口气，脚步轻快地朝家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拐角处，许逸钦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已经化得有些变形的薄荷糖，轻轻放入了口中。
　　微凉的薄荷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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