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栖梧桐

　　梧桐叶在月光下泛着银边，江鸾跪坐在阁楼地毯上，毕业纪念册摊在膝头。
　　徐琰的笔迹工整如碑帖，唯独在「给十年后的自己」这栏洇开墨点：「希望那时梧桐庄园的秋千架还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指尖抚过凹凸的纸面，江鸾突然察觉异样。对着台灯细看，这页纸比别的厚上些许——双层硫酸纸用米浆黏合，是徐家老宅特有的装帧手法。
　　剪刀尖沿着边缘轻轻划动，夹层里飘出片金箔梧桐叶。
　　江鸾接住的瞬间，叶脉间突然亮起荧光，徐琰清冽的嗓音在午夜寂静中漾开：
　　「致十六岁的鸾鸾...」
　　她慌忙捂住嘴。
　　这是三年前徐琰在斯坦福实验室录制的光学留声叶，金箔上每道叶脉都是音轨。少年变声期的尾音落在耳膜，像梧桐籽跌进春泥。
　　「当你发现这片叶子时，我应该正在14000公里外上微积分课。记得帮我检查玻璃罐，第89片叶子背面有惊喜。」
　　江鸾赤脚奔向庭院。月光为梧桐叶镀上霜色，她借着手机照明翻找刻着「2018.09.12」的叶片。翻转的瞬间，金粉簌簌抖落，露出背面极小的一行俄文：「Ты моёдыхание.」（你是我的呼吸）这是去年徐琰去圣彼得堡参加奥赛时教的句子，当时他说这是「谢谢」的意思。
　　江鸾攥着树叶跌坐在秋千上，藤蔓缠着链条开出夜来香。
　　「骗子...」
　　她踢着鹅卵石小声嘟囔，脚踝银链上的梧桐吊坠叮咚作响。这是徐琰去年送的成年礼，内侧用摩斯密码刻着
　　「我的女孩」。
　　夜风送来松木香时，秋千突然被人从后方推起。江鸾慌忙把树叶藏进睡裙口袋，听见身后带笑的男声："小偷小姐半夜偷看别人情书？"
　　"这、这是我自己找到的！"
　　她回头瞪他，徐琰却只穿着墨蓝睡袍，领口露出的锁骨还沾着水汽。
　　他刚结束越洋会议，金丝眼镜都没来得及摘。秋千荡到最高点时，徐琰突然握住链条。
　　江鸾的后背贴上他胸膛，隔着真丝布料能感受到心跳的频率。
　　他抽走她指间的金箔叶，俄文单词在月光下无所遁形。
　　"教学事故。"
　　他低头时镜链扫过她肩头，"当时要是说实话，某个哭包会把涅瓦河都淹了。"
　　"谁哭了！"江鸾去捂他的嘴，"我只是沙眼发作..."话没说完，掌心传来湿热的触感。徐琰竟在她掌心轻轻一吻，睫毛在镜片后投下蛊惑的影："那现在要补课吗？"江鸾触电般缩回手，整个人几乎要融进秋千里。徐琰
　　低笑着展开睡袍裹住她，二十岁的胸膛比两年前更宽阔，心跳声却依旧震耳欲聋。
　　"还有七十六片叶子。"
　　他在她耳畔呢喃，
　　"每周解密一片的话，正好够用到婚礼当天。"
　　江鸾猛地抬头，后脑勺撞上他下巴。徐琰闷哼一声，却将人搂得更紧："小心点，新郎破相了怎么走红毯？"
　　晨光漫进画室时，江鸾正用镊子夹起第37片梧桐叶。
　　这是徐琰高二送她的元旦礼物，叶脉上用显微雕刻技术刻着《凤求凰》全文。当年她以为是普通书签，如今在放大镜下才看清玄机。
　　"小姐，徐少爷来了。"
　　管家在门外轻叩，"带着两只红木箱。"江鸾匆匆下楼，看见徐琰正在庭院煮枫糖浆。
　　晨雾萦绕在他挽起的衬衫袖口，小铜锅里琥珀色的浆液咕嘟冒泡，甜香惊起枝头白鹭。
　　"把第21号罐子给我。"
　　他夹起华夫饼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这是自家厨房。
　　江鸾抱着琉璃罐过去，看见红木箱里装满比利时松饼模具，突然鼻尖发酸。那是她六岁时的童话书情节——公主在梧桐树下开松饼店，骑士每天来买第一千块松饼时求婚。
　　徐琰竟记得每处细节，连枫树糖浆都要亲手熬制。
　　"尝尝。"
　　他忽然将糖浆勺递到她唇边，"比当年家政课做的如何？"江鸾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突然睁大眼睛。
　　甜腻中泛着海盐的微咸，还有一丝...佛手柑的清香？"
　　眼泪的味道。"徐琰用指腹擦去她唇角的糖渍，"你第一次做松饼烤糊时，边哭边往面团里加料。"
　　记忆呼啸而至。十四岁的徐琰翻遍厨房帮她重做，白衬衫溅满面糊。
　　那天他耳垂的创可贴，根本不是野猫抓的，而是被烤箱烫伤的。
　　"你总是这样..."江鸾扯过他左手，果然在虎口看到新鲜烫痕。
　　徐琰要缩回手，却被她紧紧攥住："这次又是为什么？"
　　"试验焦糖比例。"
　　他云淡风轻地笑，"总不能让新娘在婚礼上吃到失败品。"
　　江鸾突然拽过他的衣领。松木香撞进鼻腔的瞬间，她吻上他滚烫的掌心。徐琰瞳孔骤缩，糖浆勺"当啷"跌进铜锅。
　　这个吻比枫糖还粘稠，带着咸涩的疼惜。江鸾抬头时，看见徐琰喉结剧烈滚动，镜片后的眸光深得像暴风雨前的海。
　　"江鸾。"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唤她，声音哑得可怕，"我准备了十八年的理智，经不起这种..."
　　话未说完，江母的惊呼从露台传来："老头子快看！阿琰耳朵红了！"
　　四位家长不知何时又聚在二楼，徐父的相机镜头闪着兴奋的光。
　　江鸾慌忙后退，却被徐琰揽住腰肢按回怀中。
　　他摘下眼镜咬住镜腿，低头时呼吸灼烧她每一寸肌肤："他们等这场面等了二十年，总要给长辈们发朋友圈的素材。
　　"蝉鸣吞没了未尽的话语，梧桐叶影里，两个糖浆味的吻正式揭开了盛夏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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