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忠犬还是宿敌我自有判断

　　“第一，你籍贯在峥嵘阁内，生死都为峥嵘阁之人，且师祖把你托付给我管教，他一日不出关，你一日不出阁。”

　　“第二，你无诚心悔过，得受完惩戒才决定对你如何发落。”

　　“第三，你自私自利，寡廉鲜耻，有辱峥嵘阁清名，放你出去，与戕害世人无异。”

　　殷伊听完，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半晌，呕出一口血。
　　该死，谁能料到真杨道人无耻到这个地步？
　　今天不大闹一场出不去了。

　　不等她发作，真杨道人又是一棍抽下来。殷伊拖着死狗一样的身体一滚，棍风生生划了她脸一道血痕。

　　”你还敢躲？”

　　“我还有什么不敢的？”殷伊盯着真杨道人的脸，含着一口血，咬着字说：“老匹夫，你今天最好直接打死我，不然总有一天，啊！”

　　又是一棍抽下来，殷伊坚持把话说完，“...我要打死你！”

　　“你还不悔改！知不知道要脸两个字怎么写？”

　　“你没听过吗？”殷伊眉尖扬起，唇角微勾，从前她一剑挑翻天下英豪时就这么笑，今天被打得跟死狗一样她还那么笑，放肆不羁，美艳绝伦，“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人不为己”她头发凌乱，被冷汗完全浸湿，“天诛地灭。”

　　真杨道人不跟她废话，胳膊一抬，棍子落下，殷伊惨叫一声。

　　叫声无比凄厉，殷伊被打出反骨，回光返照，不知哪来一股戾气滚到临水镜旁边，镜面上两像重叠，一像是她背着把剑，红衣潋滟，脚步轻快，只分给了落难同门一个眼神，就直奔仙草而去，那时她若是吃下仙草，确实天下无敌。
　　另一像则是她如今的样子，气息奄奄，浑身是血，好像又穿上了红衣，现在她不要脸了，还是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啊，殷伊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一拳砸向临水镜，镜子自拳心破裂出蜘蛛网，折射出真杨道人不可置信的表情和光芒瞬间炽热的惩戒棍。
　　她宁愿被打死，都不要憋屈死，谁都不能在她面前提仙草之事，不是问心有愧，而是不甘罢休。

　　真杨道人在门口设了个结界，防止她的血流出去脏了白玉砖，然后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殷伊听见真杨道人的脚步声，惩戒棍的热浪吱吱作响，缓缓闭上眼。
　　这次真要被打死了。
　　死也拉个垫背的破镜子，好值。

　　其实那一刻脑子里过了很多画面，都说人死前会看到父母，但殷伊幼年失怙，不记得父母长什么样，只有两个模糊的光影朝她伸出手，“乖乖，到这来。”
　　殷伊伸出手，却握住一把剑，那剑已经五年没拿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拿剑的感觉，现在才发现她从未释怀。
　　阳峰论道，明山论剑，她打遍天下无敌手，剑气所划之界，旁人不敢上前半分。
　　这样的天资，千年才出一个，如何不叫人耿耿于怀？

　　她不会后悔，她不走回头路，她要变强，强到没人敢欺负她，凌辱她，强到再也不会饿肚子，再也没人给她脸色看。

　　破风声尖啸，真杨道人高高举起惩戒棍，重重落下，预期之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一个白影笼在她身上，耳边响起一声闷哼。

　　惩戒棍既已动杀心，开始就不会停止，一下一下砰砰砰砸出了残影。

　　殷伊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有些恍惚，以为死亡就是那么温暖的感觉。直到脸庞被头发丝挠得有些痒，才睁开眼。

　　真杨道人好不容易制止住惩戒棍，怒喝，“颜容，你想干什么？”

　　殷伊看向门口破损的结界，再看看颜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又是他？
　　怎么次次都是你，颜容？

　　“你想给她殉葬吗？让开！”
　　颜容跪在殷伊旁边，额头直直磕向地砖，周身结界笼罩住殷伊。

　　隔着层淡黄色光晕，颜容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很久的地方传来，不太真切，却削减了平日里的冷漠疏离，声音里的焦急又添了人情味。

　　“弟子有一事忘记禀告师父，殷伊曾救过弟子的命，弟子欠她一线机缘。”
　　真杨道人半信半疑，殷伊在他心中的形象太差，所以殷伊救人和颜容撒谎这两件事值得权衡一下，“当真？”

　　颜容没有给他考虑的余地，站在临水镜前，又把话说了一遍，“师父明鉴。”
　　临水镜显示他问心无愧，真杨道人试了一下，镜子虽然烂了，但还能用，他没撒谎。

　　其实，殷伊的想法也和真杨道人一样：当真？
　　她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救过颜容的命。
　　更没想过颜容会死赖活赖把好事往她身上赶。

　　颜容又是叩首，“弟子修为止步不前，许是被此所困，请师父留她一命，叫弟子还她机缘。”
　　殷伊在心中冷笑：死老道，没想到你的宝贝徒儿会被我卡住脖子吧。
　　颜容和真杨道人同气连枝，颜容修为不进，损的是真杨道人的面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尽管伤痕累累，她也忍不住窃喜，一放松，眼一闭，晕过去了。

　　再次醒来，她躺在一张洁白柔软的大床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把她运回来的，再用脚趾头想一下，她现在估计躺在颜容的外间。
　　桌上摆着一盘盈盈灵果，一看就是好东西，她没有犹豫，抓过来就啃。

　　门口有脚步声，“颜师兄，你来啦！”

　　“嗯，江师妹，能帮我进去看看殷伊醒了吗？”

　　“才不要呢，刚见你就指使人家，你怎么不自己去看啊？”女孩娇滴滴的声音满是笑意。
　　江采，殷伊在心里回忆，从前她带队的时候偶尔会注意到这个人，她的修为不错。

　　两人又说了什么，然后江采娇嗔一声，含情带怨，“好啦，我去还不行吗？”

　　门一推开，江采和啃果子的殷伊大眼瞪小眼，殷伊看她身后，颜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溜得还挺快。

　　江采笑眯眯走过来，“师姐，啊不，该叫殷伊，你醒啦？”

　　殷伊“嗯”了一声，把啃完的果核扔回桌上，又捞了个新的啃。
　　怎么什么好事都轮到颜容？这个果子灵气也太充沛了，啃两个伤都好全了。

　　两人一时无话，殷伊啃完第二个果子，问：“要不要吃一个？挺补的。”
　　江采巴掌大的娇媚小脸上没有笑意，“你凭什么说这话？这又不是你的东西，这是颜师兄的东西，你要不要这么不要脸。”

　　说的也是，殷伊担心颜容不要她吃了，连忙加快啃食速度，两口吃完一个果子，这是她小时候流浪锻炼出的绝技。
　　然后马失前蹄，呛住了。

　　江采伸手给她拍背顺气，“师姐，我好羡慕你，你要和颜师兄一起下山了。”
　　殷伊呛得更狠了，咳咳咳如迟暮老人。

　　“你们两个一起去猎妖，办案，游历.....能不能叫我去啊？”

　　下山？我和谁？我武功尽废能干什么？给妖兽当饵还差不多。

　　“我真的好想和颜师兄一起下山啊....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也不用这么高兴吧？”

　　殷伊好不容易顺了气，“江采，你去跟颜容说，说我不想去，换你去行不行？”
　　她宁愿回去扫地，也不想和颜容一起游历，要是被他看到自己剑都拿不好，那不如去跳楼。

　　江采幽幽道：“我听说这是颜师兄给掌门磕了好多个头才换来的恩典，我说有什么用？”

　　殷伊更害怕了，颜容这么大动干戈，要干什么？把她拖出去弄死吗？颜容为了手不沾血，也太谨慎了吧？

　　江采说着说着都要掉眼泪，“我那么努力修炼，都不能和颜师兄一起下山，你又是凭什么？”
　　这话说的真难听，殷伊记得江采从前并不是无礼之徒，只是她的礼貌只对首席师姐，对着废人殷伊就没必要伪装。

　　殷伊靠着床头，耐心听她哭诉。
　　江采说着说着，又开始掏心掏肺，“我真的很想和颜容师兄一起下山呜呜呜....”

　　殷伊听得有些烦了，跟颜容下山有什么好？能捡金子吗？“你要是想，就去和他说，正好帮我转达一下我不想去。”

　　江采见她构不成威胁，“殷伊，其实你也不用自暴自弃，如果是我的话，也不一定百分百去救人。”

　　殷伊抛了抛手上的灵果，忽地粹然一笑，“你想多了，你还轮不到仙人出题。”

　　“你！”她软硬不吃，江采气得蹦起来，冲出门，正好撞见颜容，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师兄！你听听她怎么说话的！”

　　殷伊耸了耸肩，又啃了口灵果。
　　如此不识好歹，估计会被颜容赶出去，正好在她计划内，只是这果子真的不赖，走之前要多啃几口。

　　颜容安抚了江采，走进来，殷伊扬起下巴看他。

　　“你听到了，我不想去。”

　　颜容的瞳色偏浅，是很透彻的灰色，看人的时候一眼看到灵魂深处。

　　“你不是想下山吗？”

　　殷伊愣住了，她根本不相信颜容有这么好心，冒着忤逆他师父的风险去帮她下山，他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殷伊眯了眯眼，“颜容，你说我救过你？”

　　这倒是挺感兴趣，她想听颜容多说几句，她真的一丁点都不记得。

　　谁料颜容只是淡淡地说，“是”

　　殷伊看向他，眨了几下眼睛，希望他继续说下去，颜容却开始演锯嘴葫芦，说了声是就离开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颜容毫无破绽，想气他都找不到路数，殷伊对着他的背影“喂”了一声。

　　颜容的脚步顿了顿，“明天早上出发。”

　　过了一会，江采拎了一个大包袱过来，说这是颜师兄托她送过来的。
　　估计颜容说了不少好话才哄好她，她脸上还带着羞涩的红晕，看也不看殷伊一眼，放下包袱就离开了。

　　殷伊勉强下床，打开，抖落几件衣裳，摸到一把剑。

　　窗漏月光，剑身如莹莹白雪，映照满室华光。

　　殷伊拔剑出鞘，端详了一会，等她意识到自己在比划如何着割破手腕时，不由得一笑。
　　随手一扔，剑铛啷落地，脆响如击金断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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