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木求鱼

　　大雨滂沱的夜，雷声几乎连成一片，闪电掠过时点亮了半边天，青山半坡上，依稀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朝山下走去，借着闪电的亮光，可以看出那人很高，穿着一身辨不出本色的衣服，满是污泥和血迹，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他突然打了个趔趄，昏了过去。
　　第二天，男人在一间干净整洁整洁的屋子醒来，不见充满血的外衫，此时他只着洁白的中衣，男人揉揉脖子，这时屋门被人推开，原来把他从山上拖下来的是个少年，见他醒了，少年问：“你醒啦，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啊？”男人没说话，少年也不催他，过了一下，男人才说：“我叫袁暮，是潜蛟城的。”少年点点头，自我介绍道：“我叫迟晓，这是青石村。你是潜蛟城的啊，怎么会来了这里？”袁暮想了想，摇摇头：“不记得了，我受了很严重的伤，忘了点事。”迟晓瞪大了眼：“这样啊，那你好好养伤，争取早点想起来。”袁暮笑了一下，“好啊”，他说，“那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小迟。”
　　迟晓今天上山砍柴，顺带看看能不能抓到什么野味，没想到在半山腰看到了昏迷的袁暮，便把他拖回了家。想到自己高大魁梧的身材，又看看尚在发育的迟晓，袁暮沉默了，迟晓以为袁暮不信，急道：“真的，村里的叔伯们都看到了，还笑我来着……”袁暮笑着说：“没不信你，只是我在想你辛苦了，要不我去打点吃的给你改善伙食，虽然我忘了很多东西，但我的手艺还在，我做饭可好吃了。”说完他就起身下床，手腕一翻手上就出现了一件新的红色外衫，袁暮穿好衣服就要出门，“那件衣服丢了吧，太脏了。”
　　“等等，你背上的伤还没好，别乱动！”迟晓回过神，袁暮笑起来很好看，刚才变戏法般的动作又看的他一愣一愣的，袁暮扶着门框弯下腰正要出去，闻言回头：“不碍事，你放心吧，死不了。”大步流星地朝山上走去，迟晓跟都跟不上，只好放弃，回去处理袁暮那件血衣去了。
　　“老大你干嘛要骗他？好玩儿？”商阍好奇地问，“傻子，他这明显就是不想多生事端。”秦湜缠在商阍的脖子上，嘶嘶吐着蛇信。袁暮张开双臂让一蛇一鸟上了身，秦湜缠在左臂，商阍站在右肩上，“秦湜说的对，不愧是你啊。”袁暮戴上护腕，“当初怎么看上咱家商阍的？”秦湜翻了个白眼：“眼瞎。”袁暮哈哈大笑：“商阍好好反思一下，秦湜怎么会这么想。”
　　商阍：怎么受伤的是我，不是老大吗？
　　确实，袁暮什么都没忘，不过他懒得多生事，神明不可向凡人透露自己的身份，虽然袁暮不受天庭管，但他总觉得这个世道太乱，如果透露身份会招致很多事，商阍笑他被害妄想，不过袁暮也没错就是了。
　　回来时袁暮左手拎着两只野兔，右手提着一大捆柴，迟晓看向一蛇一鸟，问：“他们是？”“我养的两个孩子，放心，他们不会伤人。”袁暮把柴放好，拎着兔子去了厨房，“今天给你露两手，你能吃辣吗？”迟晓点点头。
　　袁暮的手艺真的挺好，迟晓好久都没吃到这么美味的饭了，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好奇的问，“袁哥，你做饭怎么这么好吃啊？”袁暮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怀念，又有些无奈，“我家的小孩都爱吃辣，但潜蛟城会做辣的人少，老上外面吃不好，我干脆就学了。”
　　“哇哦，你好厉害啊袁哥，上一个做菜这么厉害的还是我娘。”迟晓星星眼，在这个世道这种君子远庖厨的观念下，真的没哪个男人愿意做菜。“哈哈，还好还好，我也就记得这点了。”袁暮笑着给商阍递了个眼色，商阍会意悄悄消失在屋外。
　　饭后袁暮去河边打水洗碗，听见几个洗衣妇在聊迟晓，“唉，迟小子不容易哦，自己一个人还捡了个拖油瓶，这日子不好过啊！”“可我看那个男的长得好像还挺壮，万一他是个好人呢？”“你看谁家好人会满身血污昏在半山坡上啊？迟小子也太不注意了，但凡这男的心存歹心都完了。”
　　收拾好碗筷，袁暮走了过去，“各位大娘，能给我讲讲吗，小迟的事。”袁暮笑着问，他的相貌具有极大的迷惑性，又会说话，很快便把迟晓家的事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回到小院，袁暮发现迟晓并不在家，他猜迟晓去了家人的墓前。迟晓的父兄上山打猎结果死于野兽爪下，再没回来，听见这个消息后，迟晓的母亲晕了过去，再醒来就疯了。当时迟晓才十三岁，既要办好父兄的葬礼，又要照顾好疯魔的母亲，还要种家里的三亩田。他将父兄葬于青山上，家里的三亩田被照料的很好，只是两年后母亲跑去了山上，嘴里还念叨着要去找丈夫儿子，十五岁的迟晓从田里回来，发现小院仅剩的那点“家”的气息也消失了。
　　十五岁的迟晓不明白，他知道世间大乱，他也知道天道不公，可他从未想过这些会降落到自己身上。从那以后，承载过欢乐幸福的小院不再拥有被称为“家”的资格，它仅仅是一个小院，仅仅是迟晓住的地方。
　　袁暮叹了口气，锁好门，他不放心迟晓的安危，山上有狼呢，要是遇上可就不妙了，再说了，迟晓好歹算个袁暮的救命恩人呢。以防万一，袁暮让秦湜化成人形，陪他找人。
　　山上，迟晓点了盏灯，在父兄的墓前盘腿坐下，朝他们说：“爹，哥，我昨天救了个人，他说他叫袁暮，和那个神仙同名耶，大家不都说他被贬了么？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啊？我救下的和传说里长得好像嘞！”他背后几双绿莹莹的兽眼闪烁，那是野狼的眼睛，就在野狼们打算吃掉迟晓时，什么东西率先刺穿了它们的身体。
　　“你猜对咯，就是同一个，我就是那个被贬下凡的神仙。”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迟晓回头，袁暮靠在一棵树上，腰间不知何时挂了把剑，他周围横七竖八地摊着几具狼的尸体。袁暮挽了个剑花，收了剑，朝迟晓走去，“想不到吧啊，你还挺聪明的，小迟。”迟晓问：“你怎么在这儿？”“今天河边有几个老妇人聊了几句你的事，我打听了一下。然后听见了个人间常见的悲情故事，又看见你没在屋里，就猜了猜你在哪儿。瞧，我猜得准吧？”袁暮凝视着那几具狼尸。
　　迟晓也看着面前那两块小小的石碑没说话，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天上的皎月藏进了云里，一时间，只剩下迟晓点的那盏小灯散着微弱的光，闪闪烁烁。袁暮的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默，他说：“凡人碰见神仙，不都嚷嚷着许愿么？小迟，你怎么不许一个？救了个神仙，居然不许愿。”迟晓站起身，提上灯拍拍灰，说：“回去吧。”袁暮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真的不许，怎么，看不起被贬的神仙？我告诉你，我只是被封了神格，散了功德，又不是真的凡人。”
　　直到走到小院门前，迟晓才轻声说：“向你许了愿，他们就能回来么？传说不是还讲了，向神仙许愿都要付出点什么代价么？”袁暮怎么可能没听见，他笑了两声，拍拍迟晓，“能啊，怎么不能？代价嘛，你已经付过了，不用担心。”迟晓怔住了，因为院子里站着他的父母哥哥，父兄是鲜活的父兄，母亲是正常的母亲。袁暮笑道：“如假包换，货真价实，快去吧，小迟。”迟晓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和家人抱在一起。袁暮呢，他抱臂站在原地，脸上还挂着笑。
　　听到迟晓的故事后，袁暮就让商阍下了趟地府，改了生死簿，同时又让秦湜回了趟潜蛟，从院里那棵大槐树上摘了几根树枝，做好了新身体。一番操作下来，迟晓的家人成功复生，袁暮也找到了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老大，你怎么样啊？”商阍搂着秦湜走了过来两人一黑一绿，却并不违和。在商阍还没现在这么强的时候，为了保护秦湜和其他伤魂鸟打了一架，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秦湜束手无策地绕着他打转，袁暮叹了口气，自己家的鸟自己管，小心地把他救下。
　　自那以后，一蛇一鸟就成了袁暮的左膀右臂，袁暮救人他们帮忙，袁暮杀人他们递刀的那种。跟了袁暮近百年，他们受到袁暮周身灵气滋养，比同类生长的速度快了不少，也见证了袁暮和穆榆的故事，也知道穆榆不在了袁暮有多伤心。更别说，商阍今天下了地府才知道，迟晓就是携带了穆榆残魂转世的人之一。
　　虽然袁暮以散尽自身功德为代价保穆榆一命，但还是晚了一步，穆榆的魂魄已经被打散了。现在袁暮要收集穆榆散落在人间的残魂，等时机到了，袁暮就可以成功复生穆榆了。
　　这些残魂必须等宿主死亡才会脱落被捕捉，但凡袁暮残忍点，都可以掐着时间等人一出生直接杀了，如果他还是那个无情无欲、众人又惊又俱的天神袁暮，他绝对会这么做，可他已经历爱人去世、天雷加身、神格被封、被贬下凡等等，早已不是先前那个无情的人了。现在的袁暮已生出七情六欲，被穆榆教会了不少人间规则，才不会这么干。
　　袁暮看了看面露担忧的商阍，没忍住揉了一把一脸紧张的秦湜，叹了口气：“没事，就让迟晓带着他的残魂好好过完这一生吧。”商阍拍了下袁暮的手，就算是老大，也不能随便碰他对象，袁暮转而抱臂靠在了小院的木门上，吊儿郎当，玩世不恭，不复当年那个面无表情、睥睨凡间的天神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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