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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
厚重的窗帘阻挡了一切光线,难分昼夜。阴暗的屋内,只有一个沉重的呼吸声。
阿尘陷入了痛苦的噩梦。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封闭,黑暗的房间,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束缚在脖子上的电击环每隔几分钟就会发亮,紧接着全身电流经过,阵阵酥麻的疼痛让他不能呼吸,只要呼吸,牵扯到肺部,就会更疼。
黑暗黏稠如沥青,每一次电击都像有人往他颅骨里灌铁水。
窒息时刻,记忆总会闪回五岁那个雪夜:同伴“毕业”的前夜,曾和大家一起围坐在玻璃罩前看雪,叽叽喳喳地说自己的梦想。
虚拟壁炉内跳动的温柔火光似乎预示着明天会更好——
如果他没有因好奇心而透过门缝偷看到同伴青灰色的脸和僵硬的身体,下一瞬间被白布罩着拖出去的话。
“噗,哈!”
阿尘猛的睁开眼,冷汗浸透了被褥。四周仍是黑暗,但疼痛却实打实地反映到他身上。
身体没有一寸是不疼的,连挪动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他被单独关在三楼的一间密室,没有王老五的允许,没人能进来。
门口还守着那个哑巴大汉,阿尘插翅难飞。
此时,门外传来电视的声音,这几间屋子隔音不好,声音清晰地传进他耳里。
“欢迎收看临江市早间新闻,突发!青峰山盘山公路轿车深夜失火,驾驶员不幸遇难。
据临江市消防救援大队通报,事故发生于今日凌晨1时15分许。一辆黑色轿车行驶至青峰山北段S207公路急弯处时突然失控撞向护栏,随后......”
电视突然换台,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阿尘烦躁地啧了一声,这哑巴成天的爱好就是听戏曲,别的毫无兴趣。
新闻在他脑海里重演了一遍,青峰山,离市区不远,由于新建了一条隧道,那条公路平时没有人会开。
结果昨天凌晨就出事了。用王老五的话说,这叫世事无常,轮回有道。你们每日多念佛,佛会渡你们。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一个iPhone亮屏的画面。
凌晨1点30分,通话中,蒋大佬。
阿尘意识到,他的猜想很可能是对的。
至于为什么私藏身份牌,要从三天前说起。
三天前,悬铃木大道。
夜晚暴雨的街道行人稀少,阿尘死死抓着钱包,飞快地向前跑去,水花四溅,留下一道笔直的痕迹。
“他妈的小兔崽子别跑!”身后传来小混混中气十足的吼声。
已经追了三条街,他一点都不累吗?
阿尘咬咬牙,加快脚步,这是他今晚唯一的收获了,绝不能失手。
暴雨像无数根针扎进脖颈,阿尘的破球鞋早已吸饱泥水,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沼里。
小混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着路人的一声惊呼,一个半空的玻璃酒瓶朝他砸来,来不及躲闪,背后被砸中,脊椎骨的痛感瞬间蔓延全身。
阿尘闷哼一声,狠狠摔在便利店门口,钱包飞出去几米远。
“挺能跑,哈。”小混混三步两步走过去捡起钱包,对着躺在地上的阿尘一顿踹。
“我让你偷,我让你偷!”
见阿尘双手护住头,小混混捡起了破碎的啤酒瓶就要往他头上招呼。
一阵风划过,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阿尘从胳膊缝隙中往外望去,一个男人右手提着还在滴水的购物袋,左手抓住小混混高扬的手腕。
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小混混倒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没事吧?”男人朝他伸出手,阿尘呆住了。
他从没见过一个年轻男人的头发是雪白的。不像老人那种枯萎的雪,而像是倾洒在地上的月光。一条黑色发绳束住他略长的头发,发尾因沾水而蜷曲在他颈部。
男人的脸有种非人感的美,并非东亚人普遍长相,看起来像某国混血。他有些苍白的皮肤下浮着淡青血管,右眼尾有一颗小痣。
琥珀色的瞳孔在便利店霓虹招牌下泛着金绿色反光,睫毛却是纯白的,如同结了霜。
他不含任何感情地看向阿尘,像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阿尘有些不知所措,他伸出了手,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手脏,害怕弄脏男人的白衬衫,于是立刻缩了回去。
男人上前一步把他拽了起来,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车上下来几个穿黑西装的人们,他们胸前别着的红色牌子,和阿尘藏起来的那张身份牌一模一样。
一把黑色大伞将男人遮罩住,隔开了他们。当黑伞彻底隔绝外界时,阿尘才发现男人的影子要比常人淡薄,以至于他产生了一丝奇妙的念头,“他会就这样消失吗?”
“大佬,没事吧?”一件西装披在被称作大佬的男人身上。“大佬”直起身,“去给他买点吃的。”
这时,旁边的小混混被西装男抓着衣领拖着跪到“大佬”面前。
“跟谁的?”“大佬”看都没看他一眼。
“跟,跟的赤枭帮,呃,白,白善。”
“大佬”扭头瞥了他一眼,西装男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怒骂道,“你看清楚这是谁!”
小混混被这么一吓,涕泗横流,连忙磕头,抖筛糠似的一股脑全说了。“我错了,我错了,大佬!我无帮无派,就是个小混混!刚才是我瞎编的!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白善!不是什么赤枭帮的人!都是道听途说!道听途说!我不知道这小孩是您的人!您饶我一条狗命吧!”
“大佬”没有辩解,给了他一个自己滚的眼神。
小混混赶忙起身,捂着手,屁滚尿流地跑了。
“没想到大佬的名声这么响亮啊。”一句窃窃私语传进僵住的阿尘耳中。他就是白善?
白善将手下买的一袋吃食塞给阿尘,阿尘连忙往后缩,喉头酸涩,“大,大佬,我不能收。”
白善蹲了下来,把袋子放到他面前,“家里几个人?”
这个问题让阿尘想起上周因说错话被哑巴打断腿的男孩。他舌尖抵住上颚,舔到一丝血腥味。“两个,我有一个妹妹。”
——这个妹妹是指杨柳,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一个人。
听到“妹妹”一词,白善的睫毛微微颤抖。他将两罐草莓牛奶拿出来,一罐递给阿尘,一罐放进他面前的袋子。
“好巧,我也曾有个妹妹。”白善用指腹摩挲着罐身的冷凝水,眼里有种阿尘读不懂的情绪。“她说草莓牛奶能盖过血腥味......你信吗?”
阿尘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接话,恍惚中,那罐牛奶被塞到他手里,冰冷的铁质触感让他心中一惊。
白善没有等他的回答,起身离开了。
阿尘低头,看见草莓牛奶身上的粉色卡通图案正在渗血,这才发现自己的虎口被玻璃碎片划破了。
他默默打开喝了一口。草莓牛奶滑过喉管的瞬间,阿尘想起王老五逼他咽下的烟头。
同样的灼烧感,一个甜的发腻,一个苦得发涩。
“我们逃吧。”那晚,杨柳说。他无法对那双明亮的,闪着信赖与希望的眼睛说不。
今天凌晨,阿尘在黄毛身上搜到那张身份牌就明白,那是白善的人。所以他绝对不能交出这张牌。
阿尘忍痛捡起地上的外套,从被他缝制上去的隐藏口袋里摸出那块身份牌。
现在他才有机会好好端详这块牌子。
牌子左边嵌着一块金红色鹰隼浮雕,右边是名字。
“Susan”。名字上血迹干涸。
翻到背后,是烫金的单词。
“Libertas”。自由。
阿尘默默摩挲着“自由”深陷的凹槽,指尖传来灼烧感。
他知道这是危险的,但危险恰恰是他最需要的兴奋剂。
一种没来由的喜悦使阿尘低笑起来,牵扯伤口的剧痛让他的生理泪水从眼眶中流下。
剧痛沿脊椎窜入大脑的瞬间,多巴胺如烟花在额叶皮层炸开。
阿尘太熟悉这种快感了,就像十岁那年他第一次发现:疼痛开关和愉悦按钮,在他脑中是焊死在同一条电路上的。
他乐于以伤害过他的人的死亡,换他自己的新生。
在找到白善告诉他他的人是被“蒋大佬”的手下杀死的之前,他需要做一件事。
阿尘笑着看向房门,门外的《贵妃醉酒》正唱到“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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