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尽入我怀

　　少年挑着担子，正要上桥，却被两个卫兵拦下来了。当年的官风不像现在严谨，卫兵就像小混混一样，专门守在桥头街口拦路要钱。唉......而且那群王八蛋，青壮年不敢惹，专挑寡妇孤老要钱，美其名曰‘平安费’。

　　少年被拦下，交了一回钱，请二位大爷喝酒，又交了一回钱，请二位大爷吃肉。眼见钱要散光了，两卫兵的手还直愣愣伸着，恨不得娶媳妇的钱也要他掏了。

　　（陈临说：“不是说卫兵不敢欺负青壮年吗？怎么敢一个劲逮着少年薅？”）

　　这就牵扯到另一个官司了，我...呃，这位少年生的实在是英武不凡，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无数美女见之心折。别人绞尽脑汁都搭讪不来的姑娘，偏偏爱红着脸到他的摊上挑果子。两卫兵心生妒意，其实是人之常情。

　　少年梗着脖子不肯再交钱，卫兵便一脚踹翻他装着桃子的藤篮，桃子咕噜噜滚了一地，好多只落入河中，扑通，扑通。万般冤孽，皆始于此，那桃子是城外的一片野林摘得，说来也不贵，若卫兵不多那么一脚，就没后面那么多事了，现在想来，真不知是福是祸啊。

　　（陈临说：“真是啰啰嗦嗦的老头子，然后怎么了？”）

　　其中一卫兵说：“你瞪着我做什么？是不是想打架？兄弟几个每日巡街就够累了，还得应付你这种刁民，小心我一声令下，把你提到牢里抽鞭子。”

　　少年一听，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心火消了大半，念在家中缠绵病榻的老母，只得放下拳头。却听另一卫兵说：“你从此河上过，不得给河伯打声招呼？这几个桃子就算敲门砖了。”

　　少年怒道：“谁准你这么糟蹋东西？”

　　卫兵笑：“你对咱兄弟俩没教养就算了，怎么对神灵也没点敬畏之心？果然是没爹教养的东西！”

　　这架不打就枉为人子，是不是？眼见就要打起来，这时，桥上传来一声清笑，抬头一看，是一个身着锦绣绿衣的翩翩公子哥。他站在那里，已经看了好一会了。

　　公子额前缀着一颗硕大的青色珍珠，在清晨的薄雾中闪着耀眼华光。可这华光，跟他眼里的璀璨笑意一比，顿时黯然失色。

　　见三人看来，公子哥又是一笑。其实他背对着天光，面容不是很真切，但我...咳，少年就是觉得他肯定是仙容天资，贵不可言。

　　（陈临笑，“听你改口也怪累的，不如就说‘我’罢，你放心，我出了这个门不会乱讲话的。”）

　　好吧，让你见笑了。公子哥说：“真新鲜”，款款下了桥，腰间八宝束带上缀的有扇坠，环佩，玉牌等等，叫人眼花缭乱。另有一条丝绦尾吊了个黄金铃铛，随着他的步伐摇晃，多少年了，那脆响还在我耳边时时回荡，丁玲，丁玲。

　　我不是常年在街边叫卖么？下意识就答道：“是啊，新鲜现摘，价格公道，不甜不要钱，公子可以尝一个。”

　　公子哈哈一笑，“我说的是你们俩敲河伯老人家家门的手段新鲜，拿桃子敲，嗯？真亏你们想的出来！”

　　卫兵最会踩高捧低，见公子遍身绫罗，话未说出口，面上先带三分谄笑，“公子您有所不知，这是金水城历来祭祀河伯的风俗，把果子仍在河里听响玩，反正也不费什么钱。”

　　公子还是笑微微的，可他的笑，是那种别人见了绝对笑不出来的那种笑，“这样，既是祀神，怎么不跪着扔，嗯？”

　　公子衣着富贵逼人，说话也咄咄逼人，卫兵还要辩解，公子挥挥手，说：“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话，叫吾卫长来。”

　　我后来才知道，吾卫长只是九品之下的芝麻小官。可在当年，吾卫长是我这种小民见都见不了的大人物。

　　两位卫兵还要说些什么，公子偏过头，看着他们，低低地‘嗯？’了一声。公子的声音清越动人，压低了声音格外撩人，也格外怕人。

　　等吾卫长气喘吁吁地跑来，公子朝他亮了个东西，当时我不知是什么东西，过后许多年才知，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是四品官员的私印，本朝规矩，见印如见人，这你是知道的。

　　吾卫长倒吸一口冷气，当场要磕头，公子掌心向上，托了下手，“别跪，人来人往的，多难看。”

　　（陈临身子向前倾，眼里闪着精光，“四品私印？那位公子什么来头？”

　　苏越瞧了他一眼，“苏某不过和老友拉些家常，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绿衫公子不过是梦中随笔，疯言疯语而已。”

　　陈临不情不愿地说：“子渊懂得。”

　　苏越却没说话，慢慢啜了口茶。

　　陈临挥手叫狱卒出去，本家亲信也出去，待玄铁门吱嘎吱嘎被拉紧，狱中只剩他们两人时，苏越才继续道......）

　　吾卫长说：“不知尊驾来临，请恕小人接待不周之罪，请问大人有什么吩咐。”

　　公子随手一指，“没什么大事，我见过桥的人都要交钱，身上没带现钱，你替我给了吧。”

　　唉，他真的是威风凛凛，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压得两卫兵差点哭出声来，连我看了都于心不忍。吾卫长立刻反应过来，连着几个巴掌抽到卫兵脸上，怒斥道：“混帐东西，叫你巡街，你们敢趁机勒索，中饱私囊？居然还冲撞了大人，你们俩死不足惜！”

　　水至清则无鱼，其实吾卫长怎么不知道底下的人在干什么？以为公子就是个多管闲事的少爷，随便糊弄一下罢了。可公子抱着胳膊不急不慢地看他们演，等周瑜打完黄盖了，还说：“给钱。”

　　吾卫长又是一哆嗦，掏出两颗碎银。

　　公子说：“给我干什么？给他们。”

　　那两卫兵捧着碎银，脸色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公子说：“还有，刚说到祭祀河神，我初来乍到，竟不知贵城有这种风俗......”

　　“没有没有，都是小人该死......”卫兵叫道。

　　“咦，没有吗？”公子故作讶然，真是坏得流水了，“那你们俩就去把桃子捞上来吧，一大早的，扰河伯老人家的清梦也不好。”

　　彼时春早水寒，河阔水急，水上行船密匝匝如蚁排兵，水下水草乱糟糟如鬼伸手，是个跳河自尽的好时候，好地方。

　　卫兵两股战战，面色惨白，我忍不住开口：“多谢公子主持公道，可他俩已经知道错了，就放过他们吧。”

　　那绿衫公子好像才注意到我似的，‘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我并不是在为你出头，这里怎么轮得到你说话？”

　　（陈临道：“说得好，人家不是为你，你自作多情什么？”）

　　你莫要笑我，设身处地，换作是你被勒索敲诈，忽有一人笑吟吟地往那一站，把麻烦都摆平了，你会怎么想？

　　（陈临笑，“我会怎么想？我又没挑过桃子李子，我怎么知道，不过我肯定不会多想。”）

　　跟你没法说，反正那公子最后也没真逼两卫兵去跳河，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因此事耽搁了好些功夫，到市集时，只有最里面的小摊位了。

　　其实即使去的早，我也只能占那个小摊。那些小贩说我不是天生的傻，是后天读书读坏了脑子，合起伙来排挤我这个书呆子。所幸靠替人写家书，写情诗，也能凑够老母的药钱。

　　（陈临道：“别人都说苏越苏大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怎么被区区小贩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

　　你以为摆摊卖果讨生活，就比为官做宰简单么？我这辈子见过的聪明人不多，当年排挤我的小贩能占去一半。对了，你并不算在里面。

　　我摆好果子，又买了两张宣纸，开始替人写信，那日一时手痒，写着写着，手里的笔忽然不听使唤，勾出一位轻裘缓带的公子哥。

　　不用这么看着我，就是你想的那样。唉，我当年真的好不知羞。

　　（陈临淡淡道：“我看你现在也不知羞。”）

　　呵呵，你说的也没错。我画着画着，画中人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笑意，“嗯，画得不错。”

　　又说，“咦，怎么不把眼睛点上，莫非是怕画龙点睛？”

　　我一抬头，果然那位绿衫公子去而复返，正站在我面前，背着手，笑微微的。彼时日落晚霞，江面千里红云尽收束在他一人身后，滚滚落日，滔滔江水，一下子都远去了，天地间只有一个绿色的身影，额坠明珠。

　　（陈临道：“我看你当撰稿人真是屈才了，不如去当说书人，惊堂木一响，什么鬼话都信手拈来。”）

　　你当是鬼话？不，这是情之所致，味乎自然，人生大乐耶。

　　我急忙站起身，“多谢公子仗义执言。”

　　他一晒：“第一次见有人上赶着谢人的，都说和你无关了。”

　　“理是如此，可您的确帮了我大忙。虽说桃子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可一饭一食，理当珍惜。如今大厦之下隐有动荡之势，前线军粮供不应求，金水城的官员却......唉！”

　　我平日难得见如公子一般的人物，忍不住想挤点墨汁出来。虽说此话发自肺腑，到底存了点炫耀之心，这点炫耀，在公子的目光下，逐渐变为羞涩。

　　公子看了我一会，我忍不住找补：“痴人说梦话，让公子见笑了。”

　　公子却移开目光，淡淡道：“不，你有这份心，很好。” 他左手握成拳头，轻轻地击了下砖石。

　　隔了会，他说：“我看你的生意不好，明日我和你一起卖，利钱五五分怎样？”

　　我大吃一惊，他双手十指细嫩修长，怕是连桃子是从树上长的还是田里结的都搞不清吧，正犹豫着，他说：“放心，分完之后保证让你赚的比现在多的多。”

　　我还能如何，对着神仙公子，当然是无有不允。

　　（陈临说：“你俩真是倾盖如故，嗯，原来苏越苏大人摆摊卖桃子的时候，还不忘忧国忧民，心怀天下。”

　　苏越说：“我口渴得很，怎么说了半天，茶都不给我倒一杯？”

　　陈临说：“你去吃桃子解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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