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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营
“这座酒楼从没来过,怎么不去常吃的那家?”
“这里是地道的西川菜,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西川,是地处西北边与本朝接壤的国度。两国虽交恶多年,地方文化却在战火中交织传播,西川各类文化凭借着独树一帜的异域风情,在本朝境内广受喜爱,其菜肴与烈酒也不例外。
李承华想到方才从帷帽缝隙中看到牌匾上写着“烟雨楼”二字,好奇起来:“西川酒楼却起了个如此江南风味的名字,难不成这里边有什么做噱头的故事?”
正说话间,楼下传来咿呀弹唱、喝彩之声:“荻花吹雪入空楼,雾锁云舟,曾记清波璧影留。月溶溶,鳞波暗渡,岸柳千丝曳影,征帆万里驰风。寒天忽折楚江流,雁唳荒丘,残荷蛛丝拢络愁。夜沉沉,故剑裁襟,廊下草木空空,惟看烛泪凝钩。”
“你可还记得狄荣桂?”徐哲成为自己斟来一杯酒,又为李承华斟了小半杯。
“那个三年前因逼宫造反被当场斩杀的女元帅?”
“先帝病重,年轻的陛下仓促登基,废太子党羽狄荣桂听闻消息后歹心骤起,将镇西军军中事务全权交由亲信李得民后悄悄领精兵三千入城,意欲逼宫。”
“危难之际李得民却宛如神兵天降,一刀削去狄荣桂的头颅,护驾有功,重获被剥去的郡王之位,登阶中枢,封建威大将军。”
“这和烟雨楼有什么关联?”菜品被一盘盘端上来,李承华适时地打岔。
“李得民在事发半年后自刎而亡,只留下一首取名为《烟雨楼》的小词。而这座烟雨楼,就是因此而建。”
“从史实上看,狄荣桂与李得民一个叛党一个忠臣,那首名为《烟雨楼》的词中却好似写满爱意相思,坊间可是一直在传二人是一对恩爱良眷。只是下错一颗子,打乱满盘棋,本是天造地设的知己良人,最终悲剧收场。”
想到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逼宫,李承华仍旧心有余悸:“当年太子被废黜后,狄荣桂并未有动静。本以为她已经看清废太子的真实面目,投诚于哥哥麾下,却不想只是韬光养蓄,贼心不死。”
“最近有传言说,李得民其实与狄荣桂是一丘之貉,只不过二人为镇西军而舍车保帅,做一场戏罢了。如今镇西军的少将军是李得民的爱徒,被寄养在主帅霍远手下。那人自小生长在西川国边上,从未离开过西北边境,可以说是在狄荣桂与李得民手下耳濡目染出来的。如若李得民一事属实,那么……”
徐哲成用筷子将桌上的烤羊卸去一腿,放入李承华碗里:“我朝军务,将多有弊处。”
“西北九镇戍卫军不得并入京营,这是兄长登基时向各位将军许诺过的。”
除了李承吉的承诺,李承华在意的更是北方外族颇多,此次亡国的西川不过是其中势力较强的外邦。
盘踞一方的老大被打散,剩下的那群苍狼定然虎视眈眈,等着分瓜尸肉,壮大自己,以期对抗大雍。
思及此,李承华的脸上顿时写满不愿:“余尚书倒台之后,你已经手握绝大多数文臣,如今武将们的事也要参一手吗?”
“还不够啊,殿下。”
徐哲成面露痴迷之色,抚摸着李承华填满怒色的脸:“那些文臣虽平日里迂腐些,却不敢做出什么不尊陛下之事,武将就不同了。他们仗着自己年长,欺陛下痴傻,天高皇帝远,大多人不把京城皇族官宦放在眼中,留这些不忠不恭之人掌边防,于陛下与江山而言,皆是大患。前些日子传来捷报,镇西军大破西川国,致使西川残部举国朝北迁徙逃窜,这正是我们收编镇西军的大好时机。”
“你究竟是为哥哥还是为你自己,我还是分得清的。”李承华打掉徐哲成的手,语气冰冷。
徐哲成脸上的笑更加狂妄了,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可是如今,为我不就是为陛下吗?”
是了,徐哲成为司礼监掌印,文武百官之决策都将由他过目,喜或怨都化作折子上的红章,落实成朝中政策,以他为首的势力已经遍布宫外,而作为掌印的他实际上也早已把持住了宫内,里里外外都是他徐哲成的手。
不过从当年徐哲成替她挨鞭刑开始,到后面废太子、顶着千百般压力定哥哥为继承人又辅佐其登基、替哥哥清除异党,纵使这其中夹杂着他自己的恩怨,他对李承华兄妹二人的忠心也可见一斑。
如今兄长因意外变得痴傻,朝野中唯一可全权信任之人也只有徐哲成一个,帮他收揽权力确实是在帮他们自己。
徐哲成见李承华垂眸思忖,挪步到她面前蹲下,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再度开口:“我对殿下的忠诚天地可证,日月可鉴。只不过西北边防不定,我日夜难安,唯恐狄荣桂一派残部再度杀来,于殿下不利。”
李承华怎样都抵挡不了徐哲成这副情深义重的模样,那双平日盛满戾气的眼睛里此刻全是她的倒影,暴虐无道的司礼监掌印只有在紫阳长公主面前才会流露出这般人畜无害的模样。
七年相守,李承华见过太多种与外界所传不一样的徐哲成,这独一份的温柔也叫她沉醉其中,飘忽忽不知何为底线。
“杀了他们之后,西边你意欲如何?”
“从京营”
深吸一口气,李承华似是做下最终的决定,缓缓道:“本宫还要等多久?”
“快了,很快就要结束了。”徐哲成轻握住放在膝上的手,安抚道。
二人吃饱喝足,徐哲成便提议带李承华去郊外河边骑马散心,李承华长久被困于深宅后宫,已是许久没像从前那般恣意纵马,自然是满口答应。
只是二人前脚刚迈出大门,就有人一摔碗筷,冲过来怒吼道:“徐贼把持朝政,联奸佞、害忠良,可怜余尚书鞠躬尽瘁,如今却落得个家破人散的下场,汝身为一国长公主,不分民忧不解民困,甚至与之狼狈为奸,国臣尽死却不知何为悲痛!有何颜面留存世间!袁公若知晓,定然心寒无比!”
那人端着一碗清酒,说话间就径直朝李承华泼来,徐哲成眼疾手快,向前挪一步挡在她面前,浸湿了大半边衣襟。
“徐……”
李承华都不用看他的脸,便可知他现在有多么生气,意欲劝阻的手刚捏住他的衣角,一道白光闪过,晃住她的眼,也荡开她的手臂。
徐哲成拔出随行侍卫的刀,在那拦路批斗之人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刀痕,一时间鲜血洒满酒楼大门,直面那人的徐哲成身上、脸上也溅满血色。
血腥可怖的场面来的太近太快,李承华双腿发软,几近栽倒。
徐哲成恐血迹沾染李承华的衣衫,特意用没什么血迹的左手堪堪将其扶住,随后朝身侧冷声吩咐道:“先将殿下带回宫去。”
“这人还没死透,将他和同桌之人一齐带入昭狱。”
车帘被放下前的最后一刻,李承华听见徐哲成如是指挥。
她摊开被攥紧的袖口,纵使徐哲成再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离他那般近,衣袖上总归是会沾染上血色。
望着那抹殷红,李承华有些不是滋味。
原以为早已做好成为祸国妖女的准备,但当真被别人指着鼻子骂时,心中还是会荡起许许多多的波澜。
只不过……今日出行全为临时起意,又有帷帽在身,会是何人从何处刻意传出了消息?
西北边疆,阳炎高照。
荒芜大漠里传出一声鹰啸,划破寂静无声的天。
黄烟滚滚,马蹄声赫赫,四五个汉子乘兴而归。
“大丰收啊,小霍将军!”
黝黑的汉子们人手一只飞鸟,笑得爽朗开怀,叽叽喳喳地庆着功。
为首的年轻人扎着几根小辫,有着小麦色肌肤,粗粝的手勒缰停马,屏息凝神,忽而张弓拉箭,锐利的眼眸盯紧即将掠过低空的猎隼,后者刚振翅,箭就飞出,银色箭尖只一瞬便扎穿其胸膛,猎隼直直坠地。
“好箭法!”左侧大叔拍手称绝,其余人也由衷地发出惊叹。
待人呈上猎隼的尸首,拔下它脚上绑着的纸条后,那射箭之人才放心一笑:“那可不,也不看看我爹是谁!”
霍元帅可是整个镇西军里最好的弓箭手,他的孩子,哪怕只是养子,在箭术上的造诣自然不会差。
一行人谈笑着回到军营,将今日所获西川人传信的飞禽扔给一旁的伙夫:“今晚给兄弟们加餐!”
“小将军,朝廷派人来了。”
“什么事?”
霍长云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他从不待见那群京城里来的人。
“许是得知小将军带领我们大伙一举攻破西川,特来奖赏呢!”说话之人与霍长云年纪相仿,听到来人的话后满心欢喜,笑得恣意。
“奖赏奖赏,你陈祺善的脑袋里就只有这两个字。镇西军攻破西川之事圣旨已经下过一遍,父亲也在回京领恩的路上,他们怎么又来了?”
霍长云还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将马儿递交给陈祺善后独自向主帐走去。
刚靠近比旁的营帐大上两倍的主帐,霍长云就看见四排大红木箱被安置在旁。
顶着疑惑心情撩开厚重的帘帐,他看见一绯衣男人斜坐在主位。
那个男人身上衣服的制式霍长云再清楚不过,一时怒从中来,道:“大胆!军营重地,主帅之位,岂是尔等可随意攀坐?!”
主位上的那红衣太监被他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喊吓得一激灵,他身后提刀之人立马摆出架势:“放肆!”
“诶,少将军话糙理不糙,是本公公逾矩了。”
那公公虽然是笑眯眯地说着,屁股却没挪一步。
他饮口茶后才徐徐起身,夹着嗓音趾高气昂道:“咱家还急着回城复命,也就不多耽搁了。”
身后那人提着贴金封条的小木箱上前,红衣太监从中揭开封条,将其一分为二,转身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嘴上刻意加重霍长云的名号,道:“少将军,跪下接旨吧。”
霍长云最看不得这群人狗仗人势的模样,却碍于皇威只能恭敬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霍氏嫡子霍长云少年英杰,人品贵重,领兵大破西川,功不可没,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朕之胞妹紫阳长公主温良敦厚,秀外慧中,尚未觅得良婿,故朕下旨封定川侯世子,钦定为紫阳长公主驸马,即日启程回京,择吉日大婚,钦此。”
定川侯是霍元帅前几日受封的爵位。
这道圣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霍远离营四天后送来,他自然知晓这道圣旨的意图是什么。
如今西川亡国,西北一派祥和,自然是要卸磨杀驴。
他们先是调走一方元帅,再一纸婚书带走少将军,镇西军中便无人坐镇,日后若是发生什么事,在后方执政的阉党便可顺理成章的接管镇西联军二十万士兵。
“少将军还不接旨吗?”
霍长云对那方土地里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不愿自己的婚事被旁人这般草草敲定,更不愿让狄元帅与师父一手建立的镇西军被贼人收入囊中,便拱手道:“皇恩浩荡,今西川虽破,然北有羟戎,南有蛮夷,尚未能攘外定边疆,臣何以成家,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红衣太监来颁布圣旨前定然有人和他交代过什么,故而他并不感到生气,笑道:“少将军不愧是人中龙凤,如此忠贞不二。不过我朝并不乏将才,南北各有将军镇守,这就不劳您多虑了。定远侯听闻这道圣旨可是高兴万分,挥掷百两犒劳护送他入京的队伍,您可就别再推脱了,速速接旨吧。”
霍元帅出发不过几日,圣旨上告知的时限又不长,他便只带了两个亲信快马赶路,何来队伍而言。如此看来,是京城里的人已经找到他的踪迹,并以护送之名,行监控之职。
若霍长云不接这张黄帛,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打下来,镇西军恐有更大伤亡。
俯首伸臂将那沉甸甸的圣旨握在手心,霍长云考量一番还是接下了:“微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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