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珠

　　“不好，快换回来！”钱掌柜神色紧张，手忙脚乱把东珠掏出来放回木盒，再脱下小二的衣服换回了自己的长袍。

　　此时隐隐可见屋外人影聚集，钱掌柜稍稍平复情绪，很快换回了平日恭谦的表情，他理理衣角后打开了屋门。

　　只见胖子和瘦子被一位大娘推搡上前，她瞪着两眼满脸怒气，一手撑着腰一手指着让她如此盛怒的两人，看到钱掌柜她便大声说道：“掌柜的，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胖瘦二人一脸尴尬，却又不服，瘦子转过脸对钱掌柜道：“掌柜的，是这妇人不讲理。”

　　大娘听到这话，伸出手二话没说给了瘦子一耳刮子，声音清脆，让身后看戏的人纷纷侧头皱眉，好像这一巴掌也打在了他们脸上。

　　“诶呦喂！可疼死我了！”瘦子捂着脸，跑到钱掌柜身旁，指着大娘道，“掌柜的，你可看清了，是她先动的手！”

　　胖子也怒了，伸手要把这一巴掌还回去。钱掌柜上前按下胖子的手：“今日是我酒馆开业的日子，就当给我个面子如何？二位有事好商量，可千万别动怒伤了和气。”

　　“掌柜的你不知，刚刚我哥俩在下面说的好好的，不知道其中哪一句话惹恼了她，跑上台就指着鼻子骂，说我们指桑骂槐不安好心。”

　　胖子顿了顿口气接着道：“我们也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本不想与她争执，可她不依不饶，换谁能忍气吞声任由她骂，索性怼了几句。”

　　“没错！”瘦子接过话，“我们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遇到的都是客客气气的主，从没受过这等子气，今日，定要分出个胜负不可！”

　　说罢，瘦子倾身向前，两手从大娘身后掐住她的脖子，胖子见机挽起袖子也要上前一手打过去。

　　大娘被挤在中间也不示弱，上下左右挥动着双手抵抗，她的脸被气得通红，嘴里还不忘破口大骂：“老娘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悍妇，你们这两小子还嫩了点！”

　　钱掌柜伸手挤进这三人中间前后点头安抚：“各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好话容易说，但没人听。

　　六只手在空中挥动，把钱掌柜禁锢在里面难以动弹，倏然间，不知是谁的手打过来，给他的脸迎面一击，先是火辣辣的疼，而后眼前一黑，他迷糊了一阵睁开眼回想当时那一下，发现只有一道残影留在脑中。

　　还没来得急推开这三人，后脑勺又被人狠狠拍了一下，脑袋嗡嗡作响，他只能两手抱头护着自己，也不再开口劝说，只是蹲下身子，小二勉强从中间把他拉了出来。

　　三人还在僵持，谁都不肯让步，突然听到瘦子“哎哟！”一声，紧接着五官挤在了一起，额头也随即暴出青筋，细看一边脸颊还挂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他疼得跪在地上，双手捂着□□。

　　“大哥！”胖子大叫，接着也“哎呦！”叫唤，和瘦子一样跪在了地上。

　　“你这泼妇，”瘦子支棱起身子，恶狠狠说道，“看我不收拾你！”

　　钱掌柜深知不好，再这样下去恐怕对自己无益，要是出了人命官府的人肯定会过来，万一顺带着查出自己私贩东珠的身份，这条命是怎么保都保不住了。

　　又想到自己手上还有十颗东珠急着脱手，他深吸一口气，对着三人厉声道：“住手！”

　　三人被这声震住，众人纷纷看向他，钱掌柜露出恼怒的神情：“你们这些人还把不把我这掌柜的放在眼里，在这里惹事生非，我好好的酒馆被你们当做什么了，让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他顿了顿又换了语气说道：“唉，这二位刚从北边过来，不懂这地方的规矩很正常，若当真话中有冒犯你的地方，我代他们赔个不是你看如何？”

　　“掌柜的我不是针对你，他们这样子一眼不是好人呐！你看看，我差点就死这了。”大娘往钱掌柜眼前伸着脖子，把衣领子往下扯了扯。

　　“你这泼妇还敢说我们！”瘦子怒不可遏说道。

　　胖子一边应和，一边伸出了手，“掌柜的你看看我这手全是血印子。”他顺势也把头伸到钱掌柜眼前，“你再看看这脸！”

　　“好了！”钱掌柜推开二人，“你出了气，你们哥俩也还了手，再吵，就把你们都轰出去，自给儿去外边争个你死我活。”

　　大娘不干，还要说上一嘴，钱掌柜仔细打量着她，从袖中掏出二两银子扔过去：“此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她接过银子，脸上还挂着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但嘴角向上扬了扬：“还是掌柜的深明大义，听您的，就不和这两人计较了。”

　　“嘿！得了便宜就卖乖。”瘦子指着她，一时被气笑了。

　　大娘哼了一声，经过这两人跟前时还不忘翻个白眼。

　　胖子看不过去，既然接着挑衅，不如再斗一斗，他刚要抬手就被钱掌柜拉住。

　　“大伙都散了吧，继续喝，本店酒水管够！”钱掌柜朝看热闹的众人喊道。

　　小二接过他的话，招呼着他们回座，让伙计们继续上酒。

　　“让二位受伤，是我的过错，我一定加倍赔偿，还请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钱掌柜面露担忧，退后弯腰一揖，又叫小二送上十两银子，“今日是我酒馆开业第一天，不想遇到这样的事，为建这酒馆我已殚精竭力，若二位能继续为我添彩，讨个圆满的彩头，我将感激不尽。”

　　胖瘦二人面面相觑，迟疑片刻后瘦子开口道：“好！您如此待见我们，我们哥俩也不好推辞。”

　　脸色凝重的钱掌柜眉头舒展，恭送他们回到台上。

　　快板声再次响起，钱掌柜的心安定许多。

　　他再次招呼小二回屋，刚关上门，小二便急匆匆地告诉他：“眼线来报，整个戏班子的人都被关进大牢了。”

　　果然不出所料，再不走，这地方就越来越危险了，危险的不是他被供出，而是不知道官兵何时来，是否已经来了，这种不确定才是最让人恐惧的。

　　他仿佛蒙着眼睛站在深渊边界，不知何时就会被人无情踹下去。

　　“快！换衣服！”他声音微颤，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带着东珠在小二的掩护下从后门跑了出去。

　　出门就是宽阔街道，这几个月已经把这地方摸透了，街道两侧是各类铺子，铺子后面就是民房，每隔一两百米就有一条巷子与街道相通。

　　巷子弯弯曲曲，四通八达，只是被大大小小的民房挤占，杂物堆砌脏乱不堪。所以走进一条巷子时会发现路面时宽时窄，行动十分不便。

　　客栈后门正对着一条巷子，钱掌柜穿着小二的布衣，用手将头上的小帽往下扯了扯，判断无人在意自己后横穿街道跑了进去。

　　还没松下一口气，他便觉得有人在身后跟着，而且离得很近。

　　他停下脚步，跟着自己的那人也停下了脚步，那人步子很轻，但对于钱掌柜来说足以判断出此人是个练家子。

　　为了防止那人从背后突然偷袭，钱掌柜转过身，放慢步子往后退，从身上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握在手中，时刻准备着与那人较量一番。

　　向后退至转角处，那人仍然没有出现，像是在捉迷藏，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气氛逐渐焦灼，突然，堆在一旁的破麻袋发出动静，一把小刀闪着寒光从中飞出，钱掌柜快速躲向一旁，那人从麻袋后走出，他身材壮实，蒙住面部只露出两只眼睛，但穿着十分熟悉。

　　钱掌柜两眉紧锁，愤愤说道：“原来是你！”

　　那人哈哈一笑，摘下面巾，虽然没了胡子，但凭这衣着和身量来看，确实是在客栈里撞了他的醉汉。

　　“你是谁？为何要杀我。”

　　“别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们东家不仅要你手上的东西，还要取你小命就够了！”

　　做这行的利润可观，一个人有了赚钱的门道，接下来就会有无数人过来趟这趟浑水，利益冲突常有的事，能一直做这行的人多少有些实力和手段。

　　完美的东珠一颗难求，更别提十颗，被盯上也在情理之中。

　　“哼，我钱某是个生意人，你们东家想要只管拿银子过来买，价钱合适自然就卖了，别以为杀了我就真能拿到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也不是吃素的！”

　　“我是奉命前来收拾你，东家还等着我回去交差呢，说这些屁话倒不如留下些遗言，跪下求饶，说不定我发发善心还能帮你传达传达。”他冷笑一声后脸色陡变，左手从腰带上的刀囊中抽出一把小刀，发力扔了出去。

　　小刀寒光凛凛，转着圈飞快而来，钱掌柜侧身躲在挨着墙面的板车后面，那把小刀毫无疑问扎在板车上，柔软的刀身左右震颤，醉汉扔过来的力道不小，尖锐的刀尖瞬间穿透了木板。

　　发现没有伤到钱掌柜，醉汉步步逼近，不断朝他扔出小刀。

　　钱掌柜用手上的匕首档过一击，不料匕首抵挡一次后就被弹落至地上。

　　眼看招架不住，醉汉临近时他一把推倒板车，一路往前跑，一边跑一边躲避，再趁机推倒身旁的其他东西。

　　钱掌柜被逼到角落，醉汉抽出一把稍长的匕首走过来：“乖乖把东珠交出来，我给你留个全尸，哈哈哈。”

　　醉汉紧紧盯着他，钱掌柜身体虚晃往左，他也跟着往左，只以为钱掌柜在劫难逃，没发现他右脚把身旁的竹筒踢到身前踩住。

　　等醉汉再向前一步时将竹筒推了出去，醉汉没看脚下，踩到竹筒脸面朝下扑倒在地。

　　钱掌柜借机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趁他没有起身，握住刀柄簌地从后背刺进了他的左胸。

　　鲜血从醉汉的衣服里溢出，他脸上的肌肉紧绷，一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抓住钱掌柜握着匕首的手臂，试图用力推开。

　　眼看醉汉要得逞，钱掌柜两手用力，咬着牙将匕首再次狠狠扎了进去。

　　醉汉疼得脸上冒出冷汗，失血过多已是无力回天，他气息渐弱但还是口气不减：“别以为你能......逃得......”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就咽了气。

　　钱掌柜踉跄起身，长长呼出一口气，稍稍平复情绪后在醉汉身上搜出了一封密信。

　　另一边，小二重新换好自己的衣服准备从后门溜走，不想与返回的钱掌柜迎面撞上。

　　“掌柜的，你怎么回来了！”

　　钱掌柜让他不要声张，神色凝重开口道：“官府已经知道了。”

　　这封密信上说已经把他的身份秘密透露给官府，交给醉汉的任务便是在买家或官兵来之前先得到东珠。

　　若能借官府之力把他铲除，从此便少了一个利益场上的对手，自己不仅能在一旁坐山观虎斗，还能收渔翁之利。

　　可官府这么久没有动静，他们在等什么呢？

　　钱掌柜打定主意便对小二道：“官府是冲着我和东珠来的，这些珠子不便放在我身上。先放回暗格中，待形势有所缓和再回来取……”

　　正说着，前边一阵吵嚷声响起，小二查看后一路小跑过来：“掌柜的，卖艺那哥俩和大娘又互相骂起来了！”

　　“别管这三人，你且掩护我将东珠藏好，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正事。”

　　小二连连点头，钱掌柜从后厨拿出一个酒壶稍稍遮挡住自己的脸，微微弓腰低头跟在小二身后。

　　这边胖子和瘦子二人正和大娘互相叫板，吐沫星子飞溅，眼看又要掐上，一旁有人看不下去要上前拉架，没想到被大娘的威武之躯撞到，小身板又踉跄撞向一旁客人的桌子，他两手不听使唤且速度极快，哗啦！一声将桌上的花生瓜子扫落一地。

　　坐在一旁的客人恼了，踢开椅子站起来揪着他的衣领就要理论，座椅之间位置不宽，这突然一起身，反而碰到了后桌正在喝酒的另一个人的后脑勺。

　　刚举起酒杯要尝尝新上的好酒，就被摁了下脑袋，不仅让门牙磕到酒杯上，酒水还顺带着溅进鼻子里，又辣又痛的感觉直冲脑门，那人立即转头红着脸怒目而视，对这二人龇着牙也要理论，三人说不了几句最后也打了起来。

　　一旁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有人乘着酒劲高声叫好，也被揪出来按在地上猛揍一顿……

　　一个打两个或是几个打一个。

　　原是三个人的骂战，慢慢地变成一群人的战场，酒杯酒壶被砸得稀碎，桌子椅子缺胳膊断腿，地上也是一片狼藉。

　　钱掌柜和小二本想小心绕过这些人上二楼，不料一人冲过来，又有一人推了小二一把，生生把他俩隔了开去。

　　钱掌柜胆战不已，紧紧捂着脸，不知是谁向他的肚子抡了一拳，突如其来又防不胜防，仿佛五脏六腑被拿出来扯了一通，他立即丢下酒壶，弯下腰捂着肚子。

　　周围吵声让人听着十分闹心，可有一个声音让他心脏一颤。

　　哒——哒——哒——哒哒哒——

　　他抬头一看，有颗东珠已经从腰间掉到地上，弹了几下正慢慢滚向前方。

　　此时钱掌柜脑袋空空，已是被掐住命脉不能呼吸，他不顾疼痛弯着腰扑身向前，伸手要去抓住这颗要命的珠子。

　　可珠子听不了他的心声，一直向前滚着，他脸色煞白，眼神模糊，抖动的手抓了一次又一次，左手不行就右手，甚至两手齐上，仍然无济于事。

　　好在珠子碰到障碍停了下来，钱掌柜咽了咽口水正要伸手，不知何时身旁伸出一只手抢先捡了起来。

　　钱掌柜张着大嘴抬头望去，瘦子捏着这颗东珠正在上下打量。

　　“给我！”钱掌柜激动说道。

　　瘦子不紧不慢蹲下身子，皱着脸好奇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快还给我！”钱掌柜瞪着大眼满是惊恐，他伸手去抢却被瘦子躲了过去，“你！你！”

　　“哦！我想起来了，这东西可是个稀罕物，叫……叫什么……叫东珠！”瘦子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皮笑肉不笑地说，“钱掌柜怎么会有这东西，私藏或私贩东珠可是死罪呐。”

　　“你想怎样！”钱掌柜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你……你难道是……”

　　瘦子从怀里拿出一张卷起来的官纸，在他眼前抖了抖，纸张摊开露出“逮捕令”三个字，最后红色官印明晃晃出现在眼前：“钱掌柜，人脏俱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钱掌柜全身僵住不敢动弹，无奈只能冷哼一声。

　　“我们哥俩陪你演这场戏真是煞费苦心啊，”胖子从包袱里拿出绳子将他绑好，长舒一口气，“早在你出山海关之前我们就得到了消息，你的同伙还有买家都在县衙大牢里等你呢。”

　　“走吧，钱掌柜。”瘦子向他递了个眼色，又朝身后招呼一声，人群中走出几个平民装扮的男子，大娘拎着小二紧跟其后。

　　酒馆里的其他人两眼茫然，看到钱掌柜被带走，也跟着拍拍屁股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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