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无性恋可以吗？

　　方郁郁和蓝米花是室友，两人同系不同班，课表不太对得上。外加蓝米花是辩论社的副社长，一到打比赛时格外忙碌，起早贪黑地用功，和方郁郁像是宿舍轮班制似的，你回来时我已出门、我背词时你已就寝——住一起却很难见上面。林桃枝和方郁郁同班，但林老板财运亨通，表面女大实则穿搭博主，已靠副业实现基本财务自由，每天开着她的小奔往返家和学校。三人因为一致相当讨厌男人而聚集在一起，“桃米郁”小群成立至今已到第三个年头。当然她们讨厌男人的理由各不相同。比如，林桃枝是个拉子，男性不在她的食谱上，一视同仁地讨厌。再比如，蓝米花来自某重男轻女大省，家中五位姐妹才迎来一位耀祖，她自然而然站在了男人的对立面。而方郁郁既然被黑子尊称为“拳师”，可见她在热爱女权主义这条路上已经走了挺远。
　　方郁郁第一次经历网暴时也曾偷偷躲在被子里哭，可渐渐地，她除了有黑称外，也有了一个爱称——“女权魔女”。那是学校里支持她的人们为她取的。自古猎巫行动多见，而她就是学校里的巫女。
　　她要当巫女、魔女、圣女，男人如何分而治之，她就反其道而行，把所有头衔集中到一身。
　　购物小票被夹进钩针书已经过了一星期，而方郁郁也逐渐将网络黑子和小票的事都遗忘在了脑后。一个平凡的周四，图书馆小程序推送告知她：“你想阅读的书籍《我的痛苦有名字吗？》[韩]河美娜 已上架。”这是一本描写女性抑郁症患者的书籍，作者本人是躁郁症患者，她采访了几十名2、30岁的女性抑郁症患者，并结合自身经验写成此书。同时，河美娜女士本身是一位女权主义斗士。方郁郁关注这本书有好几个月了，终于蹲到上架，雀跃之心可见一斑。她几乎是立刻在小程序上按下了“预约”键。预约后可优先获得借阅资格，只要在今天之内去图书馆借出来就好。
　　方郁郁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钟，此时时间已经临近中午，她给林桃枝发了条语音：“桃枝宝宝，今天去食堂吃饭吗？下午第一节大课最好要去占前排位置，那个老师很认脸熟！”
　　于是，二人约好了在食堂碰面。
　　方郁郁和林桃枝一前一后排到了打饭队列中，方郁郁前面排着的同学个子竟然比她还高。作为女生她裸高已经比许多男人都优越了，可前面的同学还高她半个头。她只能看到前方同学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轻薄粗呢外套的肩线挺拔而延展，身上并未散发出任何香水、香膏的甜味，整个人的气息清洌洌的，像一弯冷月。
　　“怎么不动了？”林桃枝疑惑地往前探了探，打饭队伍不知为何停滞了，明明还差一个人就轮到她们了。
　　方郁郁也不解，她往前踏出半步，却瞧见前面这位同学手中端着刚打好的饭欲言又止。第一反应，啊，她也戴着口罩？
　　第二反应，嚯。原来是饭打少了！
　　非常显而易见，同学餐盘中的大米饭只有一个小拳头大小的体积，远远少于正常情况下打给男生的饭量。偶尔有听到食堂打饭按性别区分的传言，但真的看到这种事发生，方郁郁立马气不打一处来，她深吸一口气，对打饭窗口的大叔说：“这位师傅，我们每个人来打饭都花一样的钱，凭什么看我们是女生就被缺斤少两？你这是性别歧视。请你为这位同学添上正常人可以吃饱的米饭量！”随后她又转向端着餐盘的同学，安慰道，“同学，你别害羞，有正当的要求我们要说出来，不能因为是女生就被人欺负。”
　　“……”
　　被“女生”的江无月还没来得及说话，打饭大叔先跳起脚来。
　　“你这个女娃娃怎么说话的？！我怎么缺斤少两？还歧视，谁歧视了？我问你谁歧视了！你你你爱吃吃不爱吃就走开，别妨碍后面的同学吃饭！赶紧的！”
　　“师傅你怎么不讲道理？你这样我要向学校有关部门检举你。你不会打饭，可以请别的人来打。”方郁郁被吼得头脑发昏，声音隐约有些颤意，她皱着眉强迫自己镇静，举起手机准备打开视频录下证据。
　　“你这个小孩，你想干什么？！你还拍，拍什么拍你！”
　　声音越吵越大，周围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群驻足看热闹。忽然有人从旁边拍了江无月的肩膀一下，一个轻快的声音传来：“学长？你在这里干嘛，在吵什么呢？我等你好一会儿了，你打个饭怎么吵起来了。”
　　方郁郁和林桃枝同时侧目——学、学长？？？
　　江无月清了清嗓子，转而对着打饭大叔诚恳地说：“我是男的。但，不管怎么样，你打的饭确实不够吃。”
　　是好听的男中音，也就是说，绝、对、不、是、女、生。
　　打饭大叔愣了几秒，把餐盘抢了回去，又拿饭勺添了整整一倍多的米饭后像见鬼似的塞还给江无月：“得得得算我刚才手抖打少了，我给你添上行了吧！旁边的女娃娃也别吵吵了，我给你们都打满满的，成了吧！别录了，快把那倒霉手机放下！”
　　方郁郁“哦”了一声，呆呆地看着江无月，忽然那一日在图书馆的记忆此刻清晰闪回——借走钩针书的那位“也”戴着口罩的侧脸超级貌美的同学。天菩萨……是同一个人！而且，竟然是男生……
　　陶凡端详着方郁郁，一拍脑门：“我说怎么眼熟呢。你是小魔女，久仰久仰。”
　　混乱中，方郁郁和林桃枝都从大叔手里接过堆成了山的餐盘，跟着陶凡在一张四人餐桌坐下。陶凡在动筷子前自我介绍道：“我是陶凡，大三绘画系学油画的。旁边这位是我学长，江无月。”
　　林桃枝瞪大了圆圆的眼睛，看向江无月。难以置信学校怪谈级别的人物竟然坐在自己面前。而非常显然，她的好朋友方郁郁压根儿没听过这位怪谈的大名。
　　“我俩是大三商科的，我叫林桃枝，桃子的桃树枝的枝。”
　　方郁郁悄咪咪地朝江无月投去几缕目光，但很快挪开，看着陶凡说道：“你好，我是方郁郁，郁郁葱葱的郁。”
　　陶凡笑着说：“我知道，小魔女，我也算是你的初代粉丝。从最早的时候，就是法学院有一位Trans同学，要从女生宿舍换到男生宿舍，闹得沸沸扬扬。你一直在帮那位同学争取权益，还和宿管、辅导员唇枪舌战八十回合那次。那次我就开始关注你了。”说着他点开自己的IG关注，方郁郁的账号赫然躺在特别关注里。
　　“是有这回事来着。”但最终换寝以失败告终，学校层面不承认性别的更变。方郁郁想起这场失败的战役，力不从心的感觉又慢慢蒸腾起来。她相信为少数派争取应有权利的同时，也是在为未来的自己做准备，毕竟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成了“少数派”。作为明明拥有全世界50%的人口却一直被忽略的“看不见的女性”，她永远想保有为少数派发声的勇气与决心。但现实往往很残忍，她想做的事总是四处磕碰、八方无门。
　　但话说回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现实校园中遇到人自称是她“粉丝”的，而且是一位男同学。一些小小的气泡在她的喉咙里跳舞，就像在炎炎夏日里刚喝完一大口冰可乐一样。
　　“你可别说什么粉丝不粉丝的……我这就fo你！”说完方郁郁飞速回关了陶凡。
　　林桃枝和陶凡也互换了账号。只有江无月没参与进去。他不怎么习惯和陌生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但事已至此，纠结既无用又矫情。他默默取下口罩，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方郁郁和林桃枝几乎是在刹那间屏住了呼吸。
　　他好美。难以用语言总结归纳的美。像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瓷白细腻的皮肤，精致的内眼角和恰到好处的鼻梁弧度交相辉映，姣好的唇隐隐带着几分潋滟，就连牙齿都生得过于整齐漂亮。是必须要用惊心动魄来形容的姿色。也几乎在这一瞬间，两人都明白了为什么江无月平时佩戴着口罩。适当的美貌或许会为生活制造便利，可过度的美貌却会让人在日常生活中寸步难行。
　　长这样直接去当明星不好吗？电视上那几个偶像团体都下岗好不好，让江无月去当啊！林桃枝虽然性取向跟他不合，但内心的吐槽却很诚实。在绝对的美丽面前人类总要死心塌地地诚服。
　　方郁郁心想着，女娲啊，你能把人造成这样，那为什么造其他人却又是那样？精心雕刻的手办和随手甩出的泥点子之间何止是云泥之别。
　　她正神游天外，只见陶凡取了两把勺子，相当自然且顺手地将其中一把放进了江无月的汤碗里，又熟稔地递给他一张纸巾。
　　啊？哦——原来是这样。
　　方郁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对嘛，江无月看起来就不喜欢女生的样子。
　　“哔哔”，细听，是Gay达发出警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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