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仙人掌

作者:秋破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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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蜡烛


      冉礼不用想也知道,噪音的制造者是朝平虑。为了照顾准男大学生的自尊心,冉礼想了想,发了条微信。
      礼礼礼礼啦啦啦:[我心跳速率可能有点高,你能不能来陪我一下。]
      Z.:[马上到。]
      和新消息提示音一同响起来的,是朝平虑的敲门声。
      冉礼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刚要说话,一只手就搭上了她的手腕按住搏动的动脉。朝平虑一手打开手机上的秒表计数,另一只手始终搭在她手腕上。
      那只手很快在手电筒的强光下显出颜色来,他指尖冰冷,不知道是怕黑成这样还是担心成这样。
      过了二十秒后,朝平虑收回手,也按停了秒表:“还可以,再待一会看看。”
      不知道是不是环境太暗导致的错觉,冉礼好像看见他背部肌肉一下子放松下来,手臂却绷紧了。她转手将门关紧锁好,摸索着坐上沙发,一抬手机才发现,朝平虑坐在她对面,眼巴巴地看着她。
      “你看我干什么?”
      “看你什么时候去找蜡烛。”
      朝平虑小时候自闭长大了刻薄,他的关心似乎都藏在动作和别扭的话里。比如现在,他隐藏起来的意思应该是,手机需要省点电。
      冉礼自认是“平语十级资格证书”拥有者,她也理所应当地用朝平虑的关心方法回馈他,于是两个人时常揣着明白装糊涂假吵架玩。
      “现在?”冉礼愣了一下,努力回想蜡烛被曾经的自己胡乱扔去了哪里。
      冉礼将手机放下,跟着朝平虑手机打出来的光走近储物柜翻找。
      她突然回头问朝平虑:“为什么你一定觉得我会找蜡烛而不是手电筒?”
      朝平虑小幅度晃了下举起的手机,歪头送给她一个“那不然呢”的眼神,看冉礼实在是“贵人多忘事”,他才开口:“上次停电后手电筒的电池就没电了,但我想你应该没什么精力出去买。”
      他走近冉礼,突然伸手摸兜,手变戏法一样在她眼前一晃,两节电池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掌心。
      “但是我去买了。”
      冉礼举着朝平虑交接过来的手机,看他给电池槽空空如也的手电筒供电。
      “你是怎么找到手电筒的?”
      “就在茶几上,刚才光一晃就看见了。”
      手电筒能承担人造太阳的职责后,就以自由女神手里火炬的造型被两个人塞进几个盒子短暂拼成的凹槽。
      相对昏暗的环境会柔和人类的面部线条,使他们想起过去,不管漫长还是短暂,总归是回忆里温柔而美好的一部分。
      冉礼一下子想到她刚跟朝平虑熟悉的时候,那时他们只是一丁点大的小孩,一阵大点的风都可能把他们刮一个趔趄。
      她做了一个类似拳头的手势,小拇指弯曲,比了个手影,朝平虑看见眼前出现一只用尾巴挠头的猴子侧影,不由自主抬头看她。
      “好几年前好像也是这样,不过当时拿着发光体成为救世主的好像是我。”冉礼专注地盯着猴子,猴子尾巴金箍棒一样硬邦邦地甩了两下。
      朝平虑眼前放电影一样一帧又一帧地闪,他也比出猴子手影的手势,奈何他还是很透明,影子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只有一个猴子的轮廓。他又挫败地收回手,老老实实地坐着。
      “这个手影还是你教给我的呢,不过现在你比较可怜,比不了猴子,那我把你那份做出来好了。”
      茶几上就出现了两只面对面的猴子,一只猴子用尾巴挠了挠头,另一只猴子嫌弃一样地尾巴甩甩,甩了一半顿住,顺从地挠了挠头。
      “你当时就是这样,害怕得要命,还是一个劲儿地躲,最后还不是跟我一起蹲楼道了。”
      朝平虑心说根本不是这样,他垂着眼,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很轻,而冉礼的呼吸很平稳,他在这样平稳的呼吸声里坠进七岁那年的一个夏夜。
      断电的时候,蝉鸣反而不明显,青蛙隐约的叫声听得比往常更清楚。朝平虑没有拉窗帘,希望以此获得一些月光。他缩在床头,一边在心里数秒,一边祈祷夜晚快点过去、妈妈快点回来。
      旧楼的卧室窗户凸出来一块,他能轻易看见对门住户家同样凸出来的窗户,但他没有抬头,他把脑袋埋在膝间,企图通过发抖把恐惧抖出去。
      这时,一束光从对面的窗户一闪而过,朝平虑猛地抬头,差点被突然出现的冉礼的脸吓得尖叫。
      对面的小女孩显然愣了一下,光也随即消失了,没过一会,对面的玻璃又亮了,上面紧贴着一张纸,写着大大的“对不起”。
      他们就这样展开了并不彻底的对话,发声的只有冉礼,朝平虑只能在断断续续的亮光里点头或者摇头。
      他们小到对危险没有敏锐的感知,所幸小区并不偏僻,同单元也都是早睡的老人,让两个小孩敞开门又坐在各自家门前的危险行为成为暂时可行的方案。
      朝平虑打开门看见冉礼后,第一反应是低头揉眼睛。她带来的蜡烛太亮,晃得他眼睛差点酸疼得冒出泪花。
      “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妈妈今天晚上加班,应该还得很久。”冉礼叽叽喳喳地讲,蜡烛的火在她手里摇摇曳曳地晃。
      朝平虑凑近了点,将她手里的蜡烛接过来放在楼道中央,后退几步站好。
      “可能还有一会,我不知道。”
      街坊邻居嘴里“这栋楼唯二两个单亲的孩子”就这样聊起来了。
      迫使朝平虑开口的是令他无比恐惧的黑暗,冉礼唠唠叨叨的驱动力则是她闲不住的嘴。
      朝平虑秉持着一问一答的NPC交流模式,没过一会,个人信息就被套了个七七八八。他抿嘴,觉得腿站得有点酸,朝冉礼的方向挪了挪。
      冉礼家门口离台阶更近,最后他们就顺理成章地并排坐在台阶上,将兢兢业业发光的蜡烛摆在中间。
      朝平虑紧紧盯着流淌的烛泪,眼神又顺着烛泪飘到冉礼表情丰富的脸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问她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冉礼,有一首歌的一句是‘哩哩哩哩啦啦啦啦啦’,我就是那个‘li’。”
      朝平虑感觉可能不太对,但他还是点头,说:“你好,冉礼,我叫朝平虑,平安的平,忧虑的虑。”
      “那你应该是没有忧虑的虑才对。”冉礼忽然说,戳着蜡烛的底部,把它推得离朝平虑更近一点。
      “刚刚放在中间不好吗?”
      “你好像更怕黑一点,所以让你那边更亮一点就好啦。”
      朝平虑的“谢谢”话音刚落,两个小朋友的妈妈在一分钟内先后到家了。
      忙碌了一天的妈妈们刚要回到家就发现不仅屋门大开,还发现两个孩子的衣服差一点就要被蜡烛烧了。双方在将孩子拉离蜡烛的同时对视一眼,露出“天果然还是塌了”的表情。
      冉晚连声道歉,朝璨接连道谢,冉礼大幅度挥手说着“我们明天一起玩吧”,朝平虑在这样混乱的场景中听到“叮”的一声,安装了声控灯的楼道瞬间亮了起来。
      “嗯,明天我教你做猴子手影。”
      朝平虑牵着妈妈的手,几乎是扯着嗓子回头嚷了这么一句话,生怕吹灭蜡烛回家的冉礼听不见。
      回到家后,朝璨按开灯,向朝平虑进行了五分钟左右的生命安全教育。朝平虑树立了个人安全意识后,仰起脑袋真诚地问:“妈妈,‘哩哩哩哩啦啦啦啦啦’是什么歌。”
      他学着冉礼哼唱的声调,看起来像真的想知道这是什么歌。
      一番求证后,朝平虑不仅知道了那首歌应该是“嘀哩哩哩嘀哩哩扽哒”,还知道了隔壁的冉礼可能并不是十分认识字。
      这一新认知对他无异于晴天霹雳,炸得他手臂有点疼。
      等等,他在回忆里,手臂为什么会疼?
      朝平虑悠悠转醒,对上一脸心虚的冉礼。
      “那个……我想你可能昨天晚上一直在焦虑没睡好,所以你刚刚睡着了我也没有叫你。但是我想不盖被可能会着凉,所以给你盖了一下。”冉礼伸手指指他身上盖着的薄毯,保留着刚刚摇晃手机的姿势。
      朝平虑掀开薄毯,一边把它叠好一边问:“我刚刚感觉手臂有点疼,冉礼老师,你有什么头绪吗?”
      冉礼按了暂停,把手机正在运行的页面展示给他看:“我想抓个大鹅,这游戏得晃手机你知道吧,刚才没收住力气,手机飞出去了……对不起啊……”
      朝平虑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盯着屏幕上0:21的倒计时,冷不丁问:“那你抓到大鹅了吗?”
      “明知故问!”冉礼气得一噎,又想起自己理亏,默不作声地转了个方向晃手机。
      朝平虑笑了一声,翻自己的手机查看消息,回复了朝璨“妈妈还有半个小时到家”以及冉晚“小虑,今天真是麻烦你照顾礼礼了”的消息后,靠在沙发上看冉礼抓大鹅。
      “璨姨应该马上到了,我估计也快来电了,你什么时候回家?”冉礼兴致缺缺地点开广告复活后将手机扔到一边,把亮度调低了很久的手电筒重新调到最亮。
      “等彻底来电吧,手电筒新电池不用白不用。”朝平虑默了一会,目光停留在她被光照成金色的头发上,想着她的头发居然还是这么多,一时间有点嫉妒。
      朝平虑拿起抱枕晃了一下吸引她的注意力:“你有考驾照的打算吗?”
      “没有,我晕车,也不想学,你不是知道吗?”冉礼做出一个夸张的无语表情,还是认认真真和他对视,等着他的下文。
      “反正也不太忙,大人您看能不能抽出一点时间帮我看看能不能恢复,毕竟能看见我是个玻璃人的只有你。”朝平虑想了想,补充道,“不然你就当通关一个现实版解密游戏了?”
      冉礼演了一会犹豫,还是用正儿八经的语调同意了。
      “谢谢。”
      朝平虑知道,她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心率过快,也没有真的找不到旧蜡烛,心率过快是给他一个逃避黑暗的借口,找不到蜡烛是给他一个出力的理由。
      他突然生出一点不满意来,因为他也知道她对所有朋友一视同仁。朝平虑第一次想以“她的第一个朋友”的身份自居,又觉得这种想法好像很不好。
      他故作无意地问:“褚潇呢?你们打算报同一个大学吗?”
      冉礼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Nonono,她要去偏南一点的城市,我想留在本省。你呢?”
      “我也想在本省。”
      朝平虑避开目光接触,任由气氛发酵得有点尴尬,过了好一会后才又抬头:“礼礼,谢谢。”
      冉礼眼里包含着强烈的谴责:“你怎么高二去集训之后就变得这么客气,这么一小会说了多少次谢谢了,果然学艺术的都很有特点。”
      她说话停顿的间隙,朝平虑又听见“叮”的一声,这时,灯亮了。
      敲门声还没传来,冉礼又觉得电一来就赶人不太好,只好没话找话:“朝平虑,你记得当时我都跟你写了什么吗?”
      “记得,你开头就跟我写了个‘对不起’。”
      “那剩下的呢?”冉礼等了一会,没等到他的回答,只听到了微信消息提示音的一声响。
      她嘀嘀咕咕道:“也是,这么久了谁能记得。”
      “你问我是不是怕黑,家里有没有人,说手电筒快没电了,问我要不要一起出来用蜡烛照明。”朝平虑的声音在她的嘀咕后响起,他解开手机锁屏,转到群聊的聊天界面后,把手机递给她。
      “她说后天从蓬湖回来,咱们几个聚一下,怕你天气太热不愿意出门,特意让我一定拽着你过去。还说你没看手机,敷衍着回她好几次了,再敷衍她她就断抖音火花明志。”朝平虑人机一样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喘匀了气,想起来认识冉礼后发生的事情。
      一个小区不会只有两个小孩,所以后来他又多了三个朋友。褚潇、俞鹤扬和程樾在初中先后搬家,冉礼倒是和谁都聊得起来,朝平虑重拾孤僻个性,保持较多联系的只有冉礼和俞鹤扬。
      和俞鹤扬是因为名字都是三个字,和冉礼是因为,她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朝平虑从来没和冉礼说过,他有预感,如果说出来,冉礼一定会嘲笑他幼稚。
      他一面关了手电筒开关,把桌上乱糟糟的“违规建筑”整理好,一面等着冉礼的答复。
      “那我们一起走好了,希望那天不要太热。”冉礼翻看天气预报,问朝平虑,“你这个状态还会觉得特别热或者特别冷吗?”
      “不会,温度变化对我来说不太明显,按照感知来看的话,和恒温环境差不多。”朝平虑调换了一下两个盒子的摆放位置,音量低了一点。
      冉礼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把朝平虑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又扫了眼自己的微信消息,跟他说明情况:“小樾说他后天坐高铁回来,会晚一点到,小扬在市里,潇潇明天到,后天咱们四个去接小樾,把他行李送回家后再说。”
      朝平虑“嗯”了一声,倏地和她对视:“你怎么给每个人都起了昵称,但是只叫我的大名?”
      冉礼有点心虚地摸摸后颈:“我们小时候玩角色扮演分组的时候不是试验过吗,‘小平’和‘小虑’叫起来都不太顺口,就也没再提这件事。”
      “那只是因为我不想演太监。”朝平虑笑了一声,就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看俞鹤扬和程樾在群里发的“跪拜皇上”的表情包,一下子理解了什么叫“话赶话”。
      “但是你自己也这样叫他们两个。”冉礼接了一个表情包,找回了点针对这个话题自信。
      朝平虑咳嗽一声,说句“那好吧”,又把换了位置的两个盒子调了回来。
      朝平虑又跟她扯了几句,把昵称的话题盖过去,没过多久,冉晚回来了,朝平虑起身告辞,冉礼站在门前送他。
      朝平虑冲她挥挥钥匙,做了个口型。楼道里暗得冉礼几乎看不清朝平虑的身形,她胡乱点头,听见朝平虑敲了敲手机屏幕,她抬头看去,眼前是横过来的滚屏,内容很简单,是“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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