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罪悟

　　奉天，大黎帝都。
　　天子脚下，其繁华程度自然是别处所难以企及的。街头小贩的叫卖声一整日都未曾停过，各色商铺茶馆的旗子在风中微微飘扬，伴着茶客的暗声细语。烟花之地更是一片繁荣热闹的景象，姑娘在门口叫唤的声音酥倒了一大片恩客的骨头，虽处深巷，那伶官温润婉转的嗓音，客人与倡妾莺莺嬉闹之声也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素衣折扇，四顾缓踱的公子；提篮挑担，赶着上集的农人；粗布佩剑，形色匆匆的侠客，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呈现着一派安泰祥和、欣欣向荣之气。
　　与街市相比，有一个地方明明只隔了一堵墙，但墙内的样子却是大不相同。
　　清晨的阳光不似午间的强烈，温而不暖的阳光洋洋洒洒的散落在青砖红瓦之上，夏天刚过树间还依稀听得见蝉儿的鸣叫声，仅仅是那凹凸有致、栩栩如生的屋檐和门檐下挂着的两个质地精秀的大红灯笼便可以发现此户人家的与众不同。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刚进内屋便可听到庭院深处传来孩童稚嫩的琅琅上口的读书声，院子是极大的，读书声伴着风儿的沙沙声在庭院上空久久没有散去，虽是稚嫩却充满了蓬勃朝气之感。
　　此时几个孩童间断的嗤笑声，便在朗朗书声中显的尤为突兀。
　　“哈哈哈！快咬那里！那里！”
　　“上啊！不要管他！快上！”
　　“我觉得六皇子这次又要赢了。”
　　“不不不，孙小公子的看起来也不弱。估计还要缠斗一会儿。”
　　在书院不远处的小林间，阳光正好穿过树缝带来了一片微带凉意的空旷之地，那里便成了逃课的孩子聚头玩耍的好地方。
　　只见一少年已将淡黄外衫脱在一边，只着薄薄的内衫，屈膝跪在地上玩的十分起劲，额头上覆起一层薄汗。少年虽脸颊上粘着尘土，也难掩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一群纨绔子弟中显得格外出彩。
　　嗤笑声愈来愈强，在书院读书的到底还是孩子，听到外面热热闹闹的也心痒难耐，这眼睛看着看着便又看到了外面的小树荫，心思早不在书本上，却碍着太傅的脾气不敢出去。
　　“明晗，你自己整日贪玩不肯读书，还带头逃课，让皇上知道了又要罚你。”太傅站在书院的门口，看着明晗正和一群官宦子弟斗蛐蛐斗的热火朝天，摇了摇头，无奈地振了振衣袖负于背后，转身离开。嘴里念叨着“孺子不可教也，哎。”
　　明晗本就是极其阳刚性子，说好听点叫直率，说难听点些许有些执拗。见老师这么一说，起身也没弹膝盖上的灰，便不高兴的反驳起来。
　　“男儿志在四方，今我大黎困于祁国淫威之下，待我长大了定然是要当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出战沙场，扬我大黎国威。寥寥几页纸我读了又有何用，只是纸上谈兵，要学自然是学敌万人的真本事。”
　　虽是夏季，清晨还是有些许的寒意，明晗身着单薄的内衫，袖子因为刚刚斗蛐蛐半撸在腕间，露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
　　现大黎虽附着于祁国，倒也算是和平年间，世家子弟难免好逸恶劳，大多贪享富贵、乐不思蜀，他年纪轻轻却心气极高，高谈阔论理直气壮的样子，真散发着乱世中些许英杰才有的自信与将门之风。
　　反观在林间的其他氏族权贵子弟，一个个神色萎靡，乐享其成，对明晗的言论一笑置之，孰为璞玉，孰为朽木自然是一目了然，这也正是更让太傅伤脑筋的地方。
　　“愚钝，你作为皇室六子自然是要才德兼备、文武双全，以后才能叱咤风云，受将士文臣敬仰。只会嚷嚷着征战，那是武夫的鲁莽。你看看人家湛戈怎么就能安安心心学习，若论武技你也差他一大截。”太傅虽有所呵斥，但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不希望这么一个好苗子给贪玩之意埋没了。
　　明晗母妃与湛戈的父亲本是同胞，湛氏乃将士之门，当年平定大黎，湛氏功不可没，但也仅剩兄妹相扶相持到今日，两家人的关系不用多说。明晗和湛戈两可说还没睁眼就已经认识了，两人年龄相仿、性情相投，从小便一起学习玩耍，既是知己亦是最好的对手。
　　“我......我......先生你每次都拿湛戈说事，你明知道，湛戈样样都精通就差没学女红了。”
　　院内的孩童和侍者都被明晗情急之下的童言无忌给逗笑了。
　　“湛戈若会了女红，一定先给殿下绣个鸳鸯求偶手绢。”清清冷冷的声音循着一直到书院内，湛戈放下手中卷起的书页，少年白衣青簪，剑眉星目，眉宇之间带着一份与生俱来的淡然。
　　本是明晗的一番调侃，倒是被湛戈巧妙化解还机灵的把话头退了回去，将明晗说的哑口无言却也无法应答。
　　明晗自知自己从来说不过湛戈，便开始有点无赖起来。他走上前敲了一下白衣少年的脑袋，相当自然的就把自己的气场融入了那个看似难以接近的少年，把湛戈正读的书抽走在手中随意摆弄几下。
　　“湛戈，你还帮着先生欺负我。你整日拿着这本书写写画画的，这里面又没有兵法招式，写了又有何用，拿惯了笔的手还怎么跟我一起上沙场。”
　　“我自然是要陪着你征战沙场，不然以你那性子，早被敌国抓了当俘虏了。这书当然也得读，上战场可不是光靠蛮力强斗的，人心叵测，用谋算计有时候可以以一敌百。当然，你这个直肠子的脑子我也不指望你听懂。”
　　“我不管，读书太无聊了。我前几日在言大统领那儿学了几招！陪我切磋切磋，这次定是我赢。”明晗此时全无斗蛐蛐的兴致，不依不饶地拽着湛戈的衣袖，想把他拉起来就往外跑。
　　被明晗这么一闹，其他人哪里还有什么读书的意思，纷纷围着两个嚷嚷着要看比试。就连树荫下的那群听到这里动静大也过来凑热闹。刚刚还是书声琅琅的院子一下子充斥着各种孩童叽叽喳喳的声音，好不热闹。
　　“胡闹什么，这刚上课不久就乱成这样子，成何体统。又是明晗你起的头，今天我必定要告诉你母妃去。咳咳咳。”太傅虽是欣赏明晗，却也总是被他气的胡子都要撸掉了。
　　“先生，我看大伙儿学了挺久了，就此稍作休息倒也无妨。”
　　作为太傅最器重的学生，湛戈既然这样说倒也让太傅哑口无言，“既然湛戈都这样说了，那就行吧。”
　　得到同意的学生们一洗刚刚的懒意，一个个精神焕发的冲到院子里，蹴鞠的蹴鞠、采花的采花、斗蛐蛐的斗蛐蛐，还有几个在调戏年纪小的宫女。
　　“终究还是孩子啊。明晗你真是不让我省心。”太傅回头，看明晗在湛戈背后洋洋得意，一副湛戈对我最好了，我不怕你的样子。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里暗暗记下，下次入朝定在皇上面前说他一笔。
　　“先生莫生气，若真能安心下来读书，那便不是六皇子了。”
　　湛戈看着明晗正挑选顺手的兵器的背影，静静出神。清晨的凉意已经渐渐消退，小动物们也开始出来活动了，湛戈双手负于身前，抬头看着澄蓝的天空，不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自然贯透四肢的清爽感让他感觉胸口舒爽不少。
　　“太阳真好。”孩童间的你争我喊渐渐和蝉声一起融进了夏日的炎热中。
　　明晗，谋算攻心这种事情由我来烦扰就好，若有什么背信弃义的罪名也由我来背，你本是天上的太阳，生性潇洒豪放，奈何沾染此等人心阴暗之事。
　　然后.然后周遭便一片黑暗。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闹钟急促的铃声把林思涵从沉沉的睡梦中硬生生拉醒，在睁眼之后她像是反弹一般从床上坐起。
　　早晨窗户打进的第一缕阳光，虽被窗纱阻去不少，但还是有点无法适应。视线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晰，微微虚掩的衣柜门夹着衣角，床头的灯仍亮着淡黄色的微光，书桌上一本半开的书，还有那已经凉了的半杯咖啡。
　　这分明是自己的房间。
　　那个小院，那琅琅书声，那唏唏蝉鸣，那手上书卷的触感，那少年的豪言壮志，那稚嫩却挺拔的背影，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一切都已经悄然离去。
　　林思涵从前也做梦，但没有一个如同昨晚的那般真实，就连最后的感情都相当真切。
　　她将几缕发丝别在耳后，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就静静地盯着自己被单的一角发呆，眼神有些涣散，仿佛还没从刚刚的梦境里抽离。
　　[肯定是昨晚睡前看小说的问题。]虽然心里还有怀疑，却因为无从下手也就随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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