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汽水与钢琴键下的心跳

　　开学第二周，班主任领着转学生进教室时，肖凌正在擦窗台上的落灰。周静穿着熨烫平整的校服站在讲台边，马尾辫扎得比谁都规整，只有领口微微翻起的卷边泄露了本性。

　　"你坐最后一排。"老师敲了敲肖凌同桌的课桌。那个总在课间躲去厕所抽烟的男生撇撇嘴，抱着书包挪到前排空位。

　　周静落座时带起一阵风，肖凌低头抠着橡皮，余光瞥见周静把铁质笔盒"哐"地砸在桌上。前座男生校服上的烟味被茉莉香盖过——这味道和初中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直到放学铃响，周静才用笔帽戳了戳肖凌手背："装不认识？"她指尖转着肖凌初中常用的那款橙色水笔，"有没有想我？"

　　肖凌突然想起初中时，周静在课桌上刻满“正”字——每被父母忽略一次就刻一笔。划痕旁画着被肢解的奖杯，墨水里混着她偷倒的哥哥的钢笔墨水。

　　"一起。"周静嚼着口香糖，硬生生挤进肖凌和范琪之间。三人影子在夕阳下拖成长短不一的琴键，周静总是踩在最强拍上。

　　不到三天，周静身边就聚起以梁丽为首的迷妹团。这个扎双马尾的圆脸姑娘总爱搂着周静胳膊尖叫："静姐教我防身术嘛！"周五放学时，梁丽突然拽住肖凌手腕："我们三人可以组成铁三角！"她斜眼瞥向抱着作业本的范琪，"学霸自己走嘛，都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肖凌盯着周静腕间的红绳，初二暴雨夜，离家出走时她将红绳系在周静手腕上，“你不用陪我的。”周静湿透的校服贴在背上，却把最后一件雨衣裹住她："我妈打人可疼了。"第二天清晨她们被双方父母找到——周静母亲扬起的巴掌确实带着风声。

　　"好啊。"肖凌听见自己说。梁丽的欢呼声中，她看见范琪把作业本边角捏出了褶皱。

　　铁三角成立后，肖凌每次看到范琪被男生们围着送饮料时，胸口都会发闷。她知道自己不该在意，可眼睛总是不受控制地往那边瞟，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盯着人家后脑勺看了太久，久到掌心渗出冷汗。

　　运动会报名那天，周静把报名表拍在肖凌桌上，笔尖敲着"跳远"栏："别装死。"肖凌盯着表格上范琪填得密密麻麻的项目，喉咙发紧。她最讨厌沙子钻进鞋袜的刺痛感，却还是潦草地签了名。

　　开幕式上，范琪作为领队经过看台时，束腰制服勾勒的曲线引来一片吸气声。

　　"这颜值能当校花了"

　　"她好像杂志模特"

　　后排男生的议论让肖凌把矿泉水瓶捏得咔咔响。肖凌把自己缩进阴影里——忽然觉得自己确实不适合站在她身边。当广播第十次传来"冠军范琪"时，她发现自己在数那人领奖时撩头发的次数。

　　"你偷看的次数比我扔的铅球还多。"周静突然把脸凑到鼻尖前，梁丽在旁边吃吃地笑。肖凌感觉血液轰地冲上耳尖，嘴硬道："我数她拿了几个奖牌不行啊？"

　　周静因为要去外婆家住段时间，梁丽也风一样的消失了，她深夜在卤味店阁楼用肖凌的头发编手链，母亲遗留的香水瓶突兀地滚落在地，与父亲剁排骨的咚咚声交织在一起。

　　肖凌第一次注意到回家的路原来这么长。柑橘香飘来时，她正盯着地缝里爬行的蚂蚁。范琪把雪糕贴在她手腕内侧，冰得她浑身一颤。"被小团体丢下了？"那人笑着咬开自己的雪糕包装，嘴角沾上了奶油。

　　肖凌突然看清对方制服的腰线处有根脱线的金丝，这发现让她莫名松了口气。红豆雪糕在舌尖化开时，她终于承认那些刺痛感，叫做不甘心。

　　雪糕的凉意渗入掌心，肖凌盯着包装纸上的熊猫图案——这是范琪最爱买的牌子。柑橘香忽然浓烈起来，范琪挨着她的肩膀往前走。

　　"跳远比赛在明天下午吧？"范琪咬断自己的雪糕尖，"沙坑东南角有碎石子，记得避开。"

　　肖凌数着蝉鸣开口："你怎么知道？"

　　"因为......"范琪突然伸手摘掉她发间的梧桐絮，“我不告诉你。”

　　"喂。"范琪突然停在修鞋铺前，玻璃橱窗映出两人扭曲的倒影，"你跳远比赛用的钉子鞋，鞋带系法错了。"

　　肖凌盯着她扯松自己的运动鞋带，灵巧的手指翻出蝴蝶结。暮色里范琪的睫毛染着金边，突然抬眼看她："下周市联赛，来看吗？"

　　便利店灯牌骤然亮起，肖凌的雪糕棍"咔"地折断。她听见自己说："要陪周静买......"尾音被突降的夜风吹散。

　　范琪的影子突然压过来，"你躲人的本事应该比跳远强。"肖凌后退半步，蝉鸣突然噤声。

　　落荒而逃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包装纸揉皱的声响。那支没吃完的雪糕正在化开的奶油里沉没，像她不敢承认的心事。

　　决赛发令枪炸响的瞬间，肖凌看见范琪在颁奖台回头。她们的目光在欢呼声里相撞，又迅速被涌动的人潮切断。周静把铜牌甩进她怀里那天，递给她一张跳远比赛抓拍照：她腾空的瞬间，范琪在观众席扯下头绳。她甚至能想象到对方头发披散后的样子。

　　路灯在头顶炸开暖黄光晕。肖凌盯着水泥缝里最后几只负重的蚂蚁，直到柑橘香混着颜料的味道漫过来。

　　"数清楚有几只了？"范琪拽着她小臂往上提。血液回流引发的刺痛从脚底窜到后腰，肖凌踉跄着撞进对方怀里，鼻腔瞬间灌满水彩笔的葡萄味。

　　这个姿势和上周完全不同——当时梁丽是十指相扣拽着她冲刺，现在范琪的手掌只虚虚环住她手腕，却让锁骨下方突突直跳。肖凌假装整理书包带抽回手，指尖残留的温度烫得她想逃。

　　第二天课间发作业本时，肖凌的手指"不小心"蹭过范琪手背。对方正在给钢笔灌墨，蓝黑色水珠溅上指尖，她立刻抽出湿纸巾按住那截手指。范琪的睫毛在距离她瞳孔五厘米处颤动："擦太用力了。"

　　这种试探在体育课达到顶峰。单杠练习时肖凌盯着范琪泛红的手掌，突然抓住对方手腕："你这里......"谎话还没编圆，自己却先缩手。范琪反手扣住她欲撤的指尖，三秒后又若无其事地转身指导其他同学动作。

　　周五值日时粉笔灰在夕阳里浮沉，肖凌握着板擦反复擦拭早已干净的角落。身后传来挪动讲台的声响，她突然被阴影笼罩——范琪撑着讲台把她困在夹角，粉笔灰从对方指缝簌簌落在她肩头。

　　“下学期要换座位了。"范琪的呼吸扫过她耳后碎发，"你猜我会不会选你做同桌？"

　　肖凌的板擦"啪"地掉落。转身瞬间嘴唇擦过对方下巴，这个意外让两人同时僵住。黄昏的风撞开教室后门，范琪突然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隔着夏季校服，剧烈的心跳震得肖凌指尖发麻。

　　"感觉到了吗？"范琪的声音比往常低哑，"从你蹲在校门口那天开始，这里就没正常过。"

　　肖凌的辩解被堵在喉咙里——范琪的手指挤进她的指缝，十指相扣的力度勒得骨节生疼。走廊传来值周老师的脚步声，她们在渐近的脚步声里保持这个姿势，直到肖凌发现自己的手心渗出薄汗。

　　期末成绩榜的红纸上，范琪的名字像往年一样钉在榜首。家长会当天，肖凌看着那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女士踩着细高跟走进教室——范琪母亲抚平裙摆落座的动作，像是给整个教室蒙上层保鲜膜。

　　她将女儿课桌内的书本取出，逐页检查批注。转头对围观的家长微笑，把书本按高度重新码放，连草稿纸都折成整齐的方块。

　　父亲带着车间特有的金属味挤进座位，拇指抹过肖凌数学试卷的89分，"臭丫头故意气我？"

　　肖凌把信折了七次塞进范琪书包时，手指突然碰到个硬壳笔记本。翻开的内页里夹着张撕碎的钢琴谱，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不想练琴"，最新一页还粘着干掉的眼药水痕迹。

　　第二天清晨，范琪把信拍在她课桌上时，袖口滑落的手腕内侧有圈淤青。"我在家里没有秘密。"她声音沙哑，"这个还你。"

　　肖凌盯着信纸上新添的折痕，自己写的"想每天一起看蚂蚁搬家"下面，多了行印刷体般工整的回复：「我当你是朋友」。

　　"就这？"周静抢过信纸抖得哗哗响，"你写八百字作文就为了跟学霸当闺蜜？"，她用荧光笔把字描成警示黄："年度最佳好人卡！"

　　范琪的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肖凌攥着被揉烂的信纸追到楼梯口，看见她正在撕那本硬壳笔记本。纸页纷飞间有张全家福飘到脚边——照片里十岁左右的范琪穿着演出服，被父母按在琴凳上。

　　肖凌终于看清她手腕的淤青是表带压出来的，那些规整的「不想练琴」字迹，每个都用力得穿透了纸背。范琪把照片碎片撒向垃圾桶，"放学路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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