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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野店
招工墙下,苏月一张张看着普工招聘信息,对比筛选。跟同样看招工信息的几个本地大哥商讨后,一致决定进XX电子厂。
“XX电子厂两班倒,十三元每小时。
月入3300-4600.
每月最后一天发上月二十一号到本月二十号工资。
发薪日需在职,不在职同工同酬。
住宿免费,水电免费,体检免费。每周可预支……”
“这家厂好,发粮准时,从不拖欠。”
“你做一个星期它也给钱。不像有些厂,做不够一个月做半个月不给你钱。”
“而且吃饭先吃后扣,还能预支。”
“工价也高,就是辛苦点。”
高工价?
苏月看着标红加粗的3300-4600和十三元每小时。
真好高。
好多人抢着进厂。
半小时后,零工市场大门外,中介拿着喇叭大声点名,随后一辆大巴把候工的人群拉到医院体检。
体检要明天早上出结果,体检合格才有机会面试,体检不合格没机会面试。
因此中介把人一丢,自己走了。今晚的食宿,自己安排。
工厂和医院有合作的。
苏月拿着XX电子厂体检单,量身高、体重,检查视力、听力,血常规等等。
“158,38公斤。”医生怀疑自己看错了,扶着眼睛凑近了看,确定自己没看错,“美女,减肥减过了不健康。”
再看苏月的血压、血糖,全部偏低,诚恳建议:“多吃点,吃营养点。”
苏月点头。
体检完五点钟。
天准备黑了。
苏月站在医院门口,打开美团找宾馆住宿。
豪华单人间100元,标间120元,双人间150元……许多年没住宾馆,宾馆的价格也蹭蹭蹭往上涨。苏月划着手机屏幕,越往下滑心越凉。
住不起。
“找个青旅凑合一晚吧。”
青旅也要50元一晚。
下单,打开导航找青旅。
才走两三百米,一阿姨拦住她,热情问:“小妹找住宿吗?”
听口音是本地人。
“嗯,找青旅。”有点远,离医院有一千米。
阿姨熟悉附近宾馆价格,打量苏月衣着打扮,穷人一个,便热情推销自家宾馆:“30元一晚,单人间,有热水洗澡。”
好便宜!
苏月担心是骗子,笑笑没理。
阿姨打开美团自家宾馆:“喏,枫林宾馆,美团上豪华单人间90元一晚呢!”
苏月没吱声,但眼神说了一切。
“不在美团上面定可以优惠20元。豪华单人间给你70一晚。”
“太贵了,青旅50元。”
“那你住标间咯,30元一晚,很便宜的。”
看出苏月的犹豫,阿姨直接拎起苏月的行李箱放自己电瓶车上:“我家宾馆开了二十年了,不是骗子。你跟我去看看就是了。到了不对你走便了。”
“我家宾馆就在派出所旁边,没有哪个地方更安全了。”
“你青旅下单多久了?”
“十分钟。”
“那可以退。你取消订单吧。”
苏月行李箱只有一些不值钱的衣服鞋子,全身现金几百元,满脸沧桑。没什么能骗的。
打量一下阿姨,小小一个,自己打得过。
电瓶车也旧旧小小的,速度慢。
真情况不妥能跳车逃跑。
苏月便坐上车后座。
阿姨一路载着苏月,一路介绍路边景色。
进了枫林小区,路旁有个叫花子形容的人站着拉稀。屎顺着裤管淌下来,淌开一大滩。
阿姨说她老公病死了,儿子出车祸死了。她不认得人了。没有人管她,饿了就拿钱买吃的。钱收多收少,饭给多给少,给好给坏,全凭老板良心。
有些不卖给她,不准她进店。撵她撵不走,多少打发点,也是晦气。
离得近了,恶臭侵袭。
苏月屏息。
路边的人头发拉杂,衣服脏兮兮,灰扑扑,双颊凹陷,目光呆滞,看不出是男是女。
超过她了,恶臭远去。
苏月淡漠扭头朝前看。
枫林宾馆如阿姨所述,开在派出所附近。
苏月退了青旅,微信给阿姨发30元红包,拎着行李跟阿姨爬楼梯。
枫林小区是个老旧小区,楼房很旧。楼梯狭窄、潮湿、霉臭,扶手滑腻。
户与户的大门相隔一米左右。一层四户。
可能都是相处很久的老邻居,大家一点不见外,鞋子直接摆放在门口不怕人偷。
有些鞋子滂臭。
苏月后悔了。
“你以为青旅干净啊,青旅比这脏臭多了。”
苏月没住过青旅,无法比较。
爬到顶层,阿姨打开自家套房的大门,引苏月左拐右拐,然后上半层楼梯。阿姨竟然在天台盖了一小间屋子!
“阳台可以晒衣服。洗衣机可以用,不收钱。”
阳台上横着两根长长的竹篙,上面乱七八糟挂着许多衣服,衣服脏兮兮,臭烘烘,说是洗过的,苏月表示洗得真干净。
洗衣机灰灰的,边边角角有黑黑的污垢。
苏月礼貌谢过,没说用不用。
“这儿有个卫生间,你懒得下楼可以在这里上。卫生纸扔纸篓里,不然会堵。上大号一定去楼下的卫生间,这儿只能上小。”
“喏,给你一把锁,你出门的时候锁上。”阿姨递给苏月一把古朴的小锁头。
苏月轻声道谢。
然而她谢早了。
当阿姨推开小房间的门,浓浓一股霉臭扑鼻而来。
“阿姨,你把红包退给我,我去住青旅。”
阿姨不肯:“我给你换个豪华单间。”
跟着阿姨下楼,她口中的豪华单间跟楼上的小房间差不离,都臭臭的。
苏月:“阿姨,我不住了。你把红包退给我吧。”
“你想去住青旅啊?”阿姨算准了苏月的心思,“小区南大门左拐两百步就是青旅。你把东西放这儿去那里瞧瞧,比比。回来再说住不住。”
笃定苏月会回来住。
苏月听她语气笃定,暗想青旅指定比这差。但左右没事儿,走走来来当长见识。
于是导航找青旅。
青旅果真比阿姨家脏乱差,且人员复杂。
住这儿不仅比阿姨家贵,还得担心自身及财务安全。
虽然苏月没钱,但穷时候的一元钱比有钱时候的一万元钱更要紧。
有钱时候丢一万元心痛,但能活。
穷的时候丢一元钱,会饿肚子。
导航回阿姨家,阿姨热情地给她换干净被褥,说喝热水就去客厅倒。
谢过阿姨,苏月躺在床上仔细观察房间:房顶糊有报纸,像极了年代剧里屋子。铁窗户小小的,玻璃烂了一半,微风轻轻吹拂,把蜘蛛网吹得飘起来。
“干净的”被褥没有阳光和洗衣液的香味,反倒是一股浓浓的霉臭味和一股说不出来的怪臭。呛呛的、骚骚的、油油的、酸酸的。
床头的桌子脏兮兮的,上面很厚一层灰。
躺不下去,索性坐起来。
以前读臧克家的《野店》,觉得很有意思,很想体验一番,当别有风味。
但文末写那样的野店没有了,很是惋惜。
今天误打误撞,发现野店还是有的,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不是带院子的平房或楼房,而是小区里的套房改装,隐藏在车站附近或者工业园附近。
套间隔成几个小单间,称豪华大床房、标准小单间。价格比宾馆便宜,条件也相对打折扣。
脏、乱、差。
不隔音。
隔壁客户上厕所,她能清晰听到水流声,能清晰闻见氨味。
默默调个头,转到床的另一侧。
陈年灰尘沤肥发酵的味道令她销魂。
将窗户开到最大,冰冷的风吹得她脑门激灵。
叹口气,关窗。
把自己的毛毯铺在床上,隔绝气味。
自己的毛毯香香的,她贪婪的嗅一口。
整理好床铺,去洗个热水澡。
今天又是乘车又是走路的,出了许多汗,洗个热水澡舒服点。
来到楼下卫生间,有个男生刚好洗完出来。穿着大裤衩,赤着胳膊,趿拉着拖鞋。看见苏月,脸唰地通红。嗖——一下蹿进屋。
空中残留着他的声音:“有热水。”
苏月抿唇,仔细关好门窗,检查没有摄像头,才准备洗澡。
左找右找找不到放衣服的地方,只铁窗那儿垂根铁线,铁线上挂着个衣架。
苏月皱眉,把装干净衣服的塑料袋挂那儿。
然后准备洗澡。
古老的热水器,外壳旧到发黄包浆。
没有蓬头,只一根管子。
开热水,热水管子射出一条水柱。
没法洗。
苏月勉强洗脸洗脚刷牙。
折腾一通,回房间睡觉。
很累,但睡不着。
一是因为冷,二是因为臭。
她的毛毯铺一会儿香味就淡了,隔着毛毯能闻见被褥的臭味。
忍着不适硬睡,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觉得浑身痒痒,越来越痒,越来越痒。
开灯一瞧,得,过敏了。脸、脖子、手臂、腿,全身上下,通红一片。
不敢再睡,裹着毛毯搁凳子上眯一夜。
六点天蒙蒙亮,苏月赶紧去小区附近的公园公共厕所解决人生大事。
天知道,公共厕所比阿姨家的卫生间干净多了!
舒坦了,顺便洗脸刷牙。
梳头的时候,环卫大叔好一顿看稀奇。
久违的,苏月感觉到尴尬。
流浪汉大概就是在公共厕所洗漱的吧?
蹭公园WIFI查体检报告,合格。
苏月轻舒一口气,拿上行李扫共享电车去工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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