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魄

　　清寒山是南边的一座山，巍峨的山体拔地而起，□□的树木直插云霄，最高处在缥缈的云海中若隐若现。

　　其实这不是多有名的山，但是是个不错的旅游景点，除了漂亮的山间景色外还有一座古庙。

　　庙里有一座石像。

　　据说在石像前点香就可以保佑读书顺利、官运鸿通、子孙满堂，所以近几年游客络绎不绝，由此形成了不大不小的旅游景点。

　　不管是不是真的能实现愿望，凑热闹谁不喜欢啊。

　　古庙位于山腰的平底，往古庙后走就是深山，景区管理方开辟了一条上山道路。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聚集在庙前的平台，除了热衷爬山的，很少有人深入里面，毕竟幽深黑暗没有什么可玩的地方。

　　而在山里的最深处，黄鼠狼一屁股坐在树下，一只爪子抓着瓜子，另一只爪子张牙舞爪。灰褐色的野狼扒拉面前的薯片，塑料包装发出响动的声音。

　　野狼：“你又下山啦？”

　　黄鼠狼吐出瓜子壳：“那是当然，你知道吗，现在人类可有意思了，还弄出了鸡肉味瓜子。”

　　尝到鸡肉，黄鼠狼激动地“咯咯”笑，几个瓜子还从小小的爪子缝隙抖落。

　　野狼赞同的点头：“现在人界可是大变样了，白狐妹妹都下山了，据说入了圈子。”

　　黄鼠狼好奇：“也不知道是入的是动物圈还是娱乐圈。”

　　来这里的游客很多，聊的内容也有天南海北，时不时下山的黄鼠狼还知道不少人间冷知识。

　　野狼嘴角沾着薯片碎屑，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地面，他对下山也有点蠢蠢欲动，但是胆子还是不够大，它怯懦的说：

　　“大哥，你不怕被人类发现吗？”

　　黄鼠狼大手一挥，扬起高傲的头颅，“怕什么，反正一切生命尤其是人类根本进不来这里的……”

　　“那个……”

　　一个人类穿着白色旅行装，背着黑色Matador的背包，遮阳帽下是一张漂亮苍白的脸，瘦弱的手指抓着地图，茫然的看着面前说人话的两只动物。

　　黄鼠狼：“……”

　　野狼：“……”

　　尽管遮阳帽下的脸漂亮得不行，但面前这个东西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不是什么狐狸精，最起码它们没闻到那恼人的骚味。

　　黄鼠狼吓得最爱的鸡肉味瓜子都丢了，他颤抖着用短短的爪子指向年似锦：“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就，就那么进来了，”被黄鼠狼质问还是头一遭，年似锦下意识的回答，“那个，我迷路了……”

　　野狼“嗷——”了一声，叼住黄鼠狼后脖，四肢齐动，立刻转身逃窜离去。

　　年似锦下意识的跟上去，一方面他的常识受到剧烈冲击，大脑一片空白的他身体下意识的做出行动，另一方面是他真的迷路了，这块地方地图并没有标注。

　　难得碰见一个会“说话”，他的身体下意识的跟上询问。

　　正因为他眼睛盯着这两个动物，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于是一个踩空直接摔下去。

　　那是一处不矮的低谷，大约十来米，早已干涸的河床露出凹凸不平的青石，摔下去的那一刻，年似锦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死前的走马灯总是让人闪回甜蜜的生活，可是年似锦什么都没看到。

　　想来也是，他的生和死都是悲哀的，哪里会有甜蜜的记忆。

　　他听见自己摔落山谷的声音，如同炸弹掉在地上的时候发出的爆炸声，重重的沉沉的，接着就是自己身上每一块骨头碎裂的声音，那些尖锐的骨头刺破血肉裸露在外。

　　或许是一切外在的东西都消失了，属于身体自身的触感异常明显。

　　他趴在地下，石头冒出刺骨的寒冷入侵他每一块肌肤细胞中。

　　他能感觉到蚂蚁从四面八方的涌来，他们不断爬上年似锦的身体，估摸端详这具□□。

　　从没合上的眼睛也感觉不到酸涩，一旁的小水潭上映照出蓝天上飘来飘去的白云。

　　一切都是这样静谧而美好。

　　他也听到了黄鼠狼“嗷嗷”叫的声音，仔细听来似乎还夹带几丝苦意，似乎在痛心疾首的说着什么。

　　说什么呢……

　　一个全身穿着玄色大袍的男人慢悠悠飘来山崖底，他的目光不自觉的放在年似锦的脸上。

　　明明只是个普通人类，裸露出的皮囊却比任何一个妖怪漂亮。

　　旋即，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发现，玩味说道：

　　“——天生道骨？”

　　年似锦流出鲜血的耳朵清晰地听到这四个字，就在他思索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被黄鼠狼和野狼强硬的翻开，他鼻尖能够似乎闻到右脸擦伤的血腥味。

　　随后，他那无法合上的眼睛看到这个长发的古装男人就那么飘在自己面前。

　　黑色的长发先是掉落在自己脸上，随后发丝慢慢从脸颊滑落，同自己的短发纠缠在一起。

　　玄色大袍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年似锦迷茫的时候，自己的灵魂被硬生生从身体里挤出来。

　　飘在一旁的年似锦看着原本断手断腿靠在地上的“自己”如同虾子一般坐起。

　　“年似锦”瞄了一眼断在一米外的左手，用仅存的右手将脑袋扶正，随后他弯腰，将小腿上露出的骨头强硬的塞了回去。

　　不过“他”的头是真的断了，刚刚扭回来没支撑一会就重新断开呈90度。

　　男人：“……”唔，好不想管。

　　年似锦：“……”死得透透的啊。

　　男人直接将一旁目瞪口呆的黄鼠狼抓过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黄鼠狼委委屈屈的将脑袋扶正，以血肉之躯作为支撑架。

　　他满意的点头，随后拿过丢在一旁的背包，他盯了一会，然后单手暴力扯开背包，右手往里面摸了摸，摸出一张身份证。

　　他手掌一用力，身份证立刻变成四分五裂。

　　年似锦：“……”算了，反正自己也用不上。

　　男人继续兴奋往里面掏，然后掏出年似锦的手机，光滑的屏幕上反射出年似锦精致漂亮的脸。

　　尽管右半边脸尽是擦伤，但是丝毫没影响自己，更像是战损之后留下的伤痕，又美又欲。

　　江寒满意的看着自己的脸……不愧是我。

　　虽然不是他的脸，但是这正说明自己选择的身体很完美。

　　满意的欣赏之后，他拿起手机放在嘴巴里一口咬断，原本12厘米的手机顿时只剩下6厘米。

　　他嚼了几下，随后“呸呸”的吐出来，小声嘀咕：“好难吃。”

　　年似锦目睹荒唐的一切，真心实意的夸赞了一句：“你真厉害。”

　　这到底是怎么咬断的？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江寒乐呵呵的点头，似乎对于占用了年似锦的身体没有任何羞愧，落落大方的回答。

　　就在年似锦发呆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嘎巴”一声又倒了下去，而这个长发男人却是瞬间来到自己身边，他双手一把放在年似锦纤细的腰肢上，掐着他倒在河床的青石上。

　　年似锦：“唔……”

　　男人乌黑的长发倾斜而下，落在年似锦脸庞周围，仿佛将他禁锢在这一小片范围里。

　　灵魂的紧密接触让他不住颤栗，蓬勃有力的荷尔蒙强势而不容置疑的入侵年似锦，让他不适的想要逃离，但是手上的力气太重，几个挣扎喘息之后只能叹气。

　　年似锦：“你要做什么？吃了我？”

　　“我对吃鬼可不感兴趣。”

　　江寒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他循循善诱：“你想活下去吗？把你身体给我吧。”

　　“我可以让你活下去。”

　　年似锦沉默片刻后垂下眼眸：“算了吧。”

　　他觉得活下来没有意义。

　　比起来，倒不如死了还不错，估摸着他家里人想起来找他的时候，尸体应该已经腐烂不堪，他很好奇，如果他们见到自己尸体会露出什么表情。

　　是止不住的窃喜还是真的会落下一滴眼泪。

　　江寒毫不留情的打破他的妄想：“那个，一般人类是进不来的哦。”

　　年似锦一顿，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江寒顺势放开他，任由年似锦迷茫的飘着。

　　年似锦看着自己的尸体，结果活了那么多年，他还是孤单的死去，从始至终都不会有人陪在自己身边，哪怕是陌生的墓碑也没有。

　　江寒盯着年似锦，他看着天生一成不变的身体，最终还是做最后一点努力。

　　“和我合作吧，我不是要占用你的身体，我只是想要借用你的身体。”

　　年似锦无所谓的歪头：“你不怕我利用你。”

　　“说什么呢，”江寒哈哈大笑，“我无法离开你，你也无法离开我，去了外面的世界，我们都无法分开。”

　　“只有这样你和我才能以人类形态活下去。”

　　年似锦闻言一顿，随后直勾勾的盯着他，旋即轻笑一声，说道：

　　“好。”

　　*

　　清澈见底的河水里，一条肥硕的鱼自由散漫的穿过石头和水草，旋即它察觉到恶意的目光，如同箭一般快速游去。

　　就在它洋洋得以逃出虎口的时候，一只手如同标枪一般正中鱼心，鱼被插在地上，挣扎几下再也不动了。

　　年似锦沉默片刻，再也沉默不起来：“……你能别那么对我的身体吗？”

　　把已经尸僵化的手臂充当标枪这种事真是太不礼貌了。

　　江寒拔出鱼抱着手臂道歉：“对不起嘛，我有点点兴奋。”

　　最终年似锦勉为其难的同意了活下来的方案，这个方案就是两人共用一具身体。

　　江寒灵魂的强大可以修复年似锦损的身体，年似锦的身体可以容纳江寒的灵魂，两人分隔只要不超过一定范围就能够保证身体存活。

　　江寒抱着鱼，眼巴巴的盯着年似锦：“你会做吗？”

　　年似锦叹了口气：“会。”

　　小时候他总是吃不饱，饿得不行的他只能上山摸点田螺，捉点小鱼又采些野果，虽然不能填饱肚子，但是聊胜于无。

　　那时候他会坐在一个小山头，吃着野果望向无边无际的天空，坚信自己一定会远离这个逼仄的小山村。

　　——原来只是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

　　火苗升起，鱼被火烤得滋滋冒油。

　　江寒将年似锦身上的白衬衫脱去，手指刮上泥土，在左手和肩膀的连接处涂抹。年似锦飘在火堆一旁，静静地看着江寒的动作。

　　按照江寒的说法，伤口太厉害，无法主动愈合，只能依靠布满灵气的泥土，毕竟女娲造人用得就是泥土。

　　火光将年似锦的灵魂照得透亮：“一个人的身体里可以有两个魂魄吗？”

　　“嘛，”江寒认真的给年似锦解释，“一般来说，人有三魂七魄，一般身死的人胎光会消失，这时候鬼差就会把你带走。”

　　“这个地方鬼差又进不来，你只能做孤魂野鬼，但是你消失的那一魂回不来，所以你依旧是死亡的状态。”

　　“我补全你缺失的灵魂，你就可以活下来了。”

　　年似锦点头：“如果这样的话，那死而复生不是很简单吗？”

　　“怎么可能，只要死了鬼差就会给你记上一笔，就算你活下来，他也会将你带走，只是这个地方太特殊，所以鬼差压根不知道你死了。”江寒摇头。

　　年似锦：“原来这就是——死神来了。”

　　江寒好奇：“那是什么？”

　　“唔，等离开这里带你看看。”

　　江寒懵懂点头：“除了鬼差之外，还要有我那么强的灵魂和你天生道骨的身体，不然很难做到的。”

　　“什么是天生道骨？”

　　“所谓的天生道骨则是指一些人对于道法修炼极为擅长，类似于仙人预备役的存在。”

　　“这种人对于神魔鬼怪极其的敏感，道法的造诣非常高，所画出的符咒蕴含非常大力量。”

　　“反正是很厉害的存在啦。”

　　他骄傲的说：“千百年来我只见过你一个呢。”

　　年似锦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在农村艰难地活着的时候，突然得知自己是年家二少爷，他在家活得艰难地时候，又突然得知自己是天生道骨。

　　他这人生真是大起大落啊。

　　不过，年似锦抬眼：“……你见过很多人吗？”

　　“没有啦，记忆里只剩你一个人类，”江寒丝毫不怕烫一嘴巴啃掉鱼身的一半，“但是天生道骨真的很难得！”

　　年似锦对江寒的话抱有十二分的怀疑。

　　江寒第一次被人类怀疑，愤愤不平的将鱼连着树杈子一起啃了。

　　年似锦也不知道江寒原来是什么人，只知道他的灵魂非常强大，因为胳膊接上的第二天就能够顺利使用并且身上的伤口全部痊愈。

　　江寒褪去所有衣服，借着湖水清晰地观察自己的身体，波光粼粼的光反射在苍白的身躯上，就像是一块被摆在阳光下通透漂亮的玉石一般。

　　江寒兴奋地光着屁股站在河水中，不住点评：“不错，我就是那么厉害。”

　　年似锦痛苦捂脸：“给我穿上衣服。”

　　江寒：“……哦。”

　　江寒委委屈屈的将半干的衬衫和裤子穿了回去。

　　还不是年似锦说衣服上面都是血强烈要求他洗一洗，那他洗了衣服当然要脱衣服啊，他使劲撑着皱巴巴的衣服，安慰道：

　　“当心吧，不会生病的。”

　　年似锦：“……”不，这不是问题。

　　将一切处理妥当，江寒继续用着年似锦的身体从深处往外走，边走还边告诉年似锦：“迷路的话，你跟着人类的气味走就好了。”

　　年似锦叹气：“我还是个人类，怎么分辨独属于人类的气息。”

　　“没关系，以后我会教你的。”

　　年似锦没应话，他飘在空中，静静地直视前方，原本茂盛的植被和粗壮的高木渐渐变得稀疏和矮小，阴暗逐渐被光明所侵占。

　　可他还是看不清前方的风景。

　　刺眼的阳光骤然袭来，人类的身体显然无法直视太阳，江寒下意识的闭眼，等再次睁开眼睛，就发现面前乌泱泱的人群齐齐投向自己的视线。

　　江寒：“？”

　　看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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