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儿水

　　水中又行驶几日，今要靠岸停下。温华年早已提前半旬将府中一切事物打点好，以保妻儿来了可妥帖安置。
　　快停岸前一时辰，丫头婆子们收拾着东西。英粲失手打坏一个茶盅，瑞玉出来催茶水碰到，有些好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姑娘身上好的你不学，倒学了她毛手毛脚的坏毛病！仔细你的手脚，可别割着，我催我的，你忙不过来慢慢来就是，姑娘难道会骂你？她就缺这口茶喝了？”
　　“妈妈我知道了，您快别唠叨。”英粲递过茶盘，嘿嘿傻笑着，看到瑞玉进去，又捡出条帚扫净才入寝室。
　　一进屋，又开始叮叮当当收拾。此时婴齐才午睡醒，喝了茶水没什么精神，歪在塌上，枕着瑞玉的腿不言一句。
　　瑞玉只怕英粲收拾东西起了尘灰，又开始唠叨：“粲姑娘忒不省心，就差这会儿子功夫吗？姑娘刚醒，让她安心出会儿神。船是自家的，什么时候收拾又有什么打紧。”
　　“妈妈也太小心了些。”英粲抱怨着，却又停下手，拿过早已备好的斗笠帷帽与罩衫过来：“这几件如何？下船时该是烈日当头，保准叫姑娘晒不着。”
　　瑞玉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婴齐的背，端详着用金珠装饰的罩衫摇头：“你且如此，找出长帷帽来，将姑娘身形完全遮掩住，便不用罩衫了，也可轻便些。”
　　英粲听话找出，复又递过来。
　　“姑娘这身便很好，不必再换衣裳了。你只管去拿发簪来，我替姑娘束发。”
　　英粲噘着嘴找出所要之物，看着瑞玉已将婴齐的发半束好，用两支透雕花卉白玉簪做点缀，放好衣物后又蹭过来扭捏询问：“姑娘这样未免太素净，无一点华彩装饰，看着怪没意思的。”
　　瑞玉手指戳上英粲额头，笑骂：“非因姑娘穿着华贵引人注目，只是图个便利而已。有长帷帽，又何必再穿罩衫？下了船就坐马车，姑娘把帷帽一摘又可自便。”
　　英粲初始只当瑞玉小心，以为京城规矩多，眼下知道只为一个便利，也不再有何不安。
　　婴齐不惯用胭脂水粉，清水擦过脸后掀帘站在甲板上。看众人忙来忙去，她拿着一柄芭蕉氏小团扇，权当是在看一出热闹戏。
　　因着快要停岸的缘故，各船只靠得比往日近了些，白日光线又比傍晚好，罗千乘趁此机会悄悄打量婴齐。心中暗思：怪道都说钱养人，这女公子虽穿着不显，无华冠丽服，但气度非得是富贵人家方可养出的。果真是肤如珠玉，貌若春花。莹润面庞清秀不俗，眼眸黑亮如漆，这身段最是极好的。
　　正欣赏着，想写几句词来描绘，见两名仆妇过来。一人为她整理肩旁的乱发，另一人碎碎念着什么，她不答语只笑，两人将她从乱哄哄的甲板中带走了。
　　婴齐来到赵剑铮身边乖巧坐下，两个妹妹也才醒洗脸，未穿鞋就叫着“姐姐”跑过来。
　　赵剑铮命人抱住她们穿上鞋，自己则亲用帕子擦着婴齐面颊被妹妹们弄上的水。
　　婴齐仰着脸，待赵剑铮擦完，便靠在她怀里撒娇：“娘，咱们家生意又不缺这点，何苦自己来呢。”
　　“哎哟哟，你哪里知道银子的好处。”赵剑铮搂她在怀内，存心想让她害臊：“妈妈和英粲说说，这个小魔星可是花了我五万白银才留下来的。如今和我说不缺这点银钱，现让我叫船别停岸呢。自你到家来，一个子儿没赚到，倒是个吞金兽使了我不少银子，怎好嫌别在这处赚？”
　　婴齐活这十几个年头，从来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还为赵剑铮出主意：“娘哪日缺银子使，把女儿原价卖了，又可开支几日。”
　　赵剑铮轻拍她后背，玩笑道：“除了我和爹，谁肯买你！卖五万我还亏了，该卖出百万，价高更没有人要你。你是我们的百金小姐，千金小姐，万金小姐呢！谁又肯卖你买你？亏就亏吧，也只好养着了。”
　　不及说完瑞玉和英粲呵呵笑起来，婴齐也在赵剑铮怀里笑个不停。一屋子姊妹娘儿说说笑笑，时间倏忽过去。
　　船只排到码头，要停岸，仆妇来请。赵剑铮给婴齐与英粲戴好帷帽，婆子丫鬟们围着几人出船。
　　温华年等待多时，伸长脖子看到自家的船，只是迟迟不过来，等的心焦。
　　船只一过来，立马有小厮拉船放板，温华年牵过赵剑铮寒暄几句，后又来牵婴齐，乐得咧嘴笑：“我的儿辛苦你好几日，身上痛快否？爹想着船上拘束，给你备了马，还是儿想坐车？”
　　婴齐正有此意，喜滋滋给温华年行了半礼，“多谢爹爹念着，骑马可让身上松快，既如此，儿先去了！”
　　“好好好，看来马是正好的。”温华年小心将婴齐送上马，又吩咐几个小厮：“好生跟着姑娘，到家后告诉婆子出来服侍，不许出一点事。”
　　婴齐听到这话跳下马来，从瑞玉那里拿过已备好的褡裢背上，拉过温华年低语：“爹给几两碎银子，我先不回家，去找盈升。也不要任何人跟着，晚饭时我再回去。”
　　“你这是连礼都备好了要直接去？”温华年让稻梁取出荷包不递过去：“哪有孩子刚到家就去找玩伴的？你该明日去。”
　　“哎呀爹，我就是要去！我们已有多年未见了。”婴齐摇着温华年的胳膊絮叨：“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见面，可盈升那边我才能去几次？”
　　温华年思索片刻，见赵剑铮点头，只得应下：“那就去吧，只是你带的礼物未免小孩子气，你先过去，厚礼我再让你谷子叔备好送去。再者不带人，我不放心，碰到恶徒你怎好？”
　　“谁打得过我呀？"婴齐笑着又说了几句好听话，重跨上马，不等回应一会儿便消失在几人视线里。
　　"这孩子，同我说话都没摘帷帽，我都没看见她呢，她倒是跑去找别人了。"
　　赵剑铮听到话劝："你们才分开几月，她一切都好，没什么改变，夫君便放下心吧。"
　　温华年听了才安心。
　　婴齐到学里快是午憩时，本想走大门，又恐不让外人进，只好循着记忆找方便处。
　　她将马拴在学子的马圈里，悄声走到学堂侧面围墙。轻一翻身，不费什么力稳稳落地。
　　陆续有从饭堂出来的学生，婴齐抓住一位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姑娘行礼后问："淑女可知道万盈升此刻在何处？"
　　那姑娘还一礼，指着一个方向告知："万学姐在书堂里温书呢。"
　　婴齐再行一礼，朝她指的方向走去。
　　"我怎从没见过她？"有一姑娘问被婴齐问路的人："学里的姑娘我们都认识，怎会出现一个陌生人？"
　　指路姑娘直摇头："不知，也许是学姐的好友也未可知。"
　　两人一路猜婴齐的身份，一路回了寝室。
　　婴齐远远看到温书的万盈升，径直跑过去。此时正值七月，夹竹桃开得很旺。
　　万盈升听到声响，以为是猫儿又来，合书站起来小声骂着："夹竹桃有毒，你可别来了。"
　　一抬眼，便愣在原地。
　　热烈的夹竹桃开在枝头三两成簇，其中有个掀开帽纱的女孩子扬唇笑着，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那只猫儿从夹竹桃中窜过，因为太胖以至撞下好几朵花，落在眼前人的头顶，也有些从她身边落下。
　　"婴齐！"万盈升回过神来，也不管往日老师和府中妈妈的教导，从窗户边直接拥到婴齐怀里。她个头没有婴齐高，又是弯身，脑袋刚好靠在婴齐肩膀上。
　　婴齐放下帽纱，将两人拢在帷帽内。
　　一时之间，万盈升只说着"真好"此类的话，别的再说不出来。
　　婴齐只一味傻笑。
　　万盈升喜极而泣，抽过婴齐的袖子抽抽搭搭泪了一会儿，随后才想到被人看见会十分失礼，才道："你先进来，别让旁人瞧见。"
　　婴齐一跃而进，又带来许多花叶落在万盈升桌上。
　　万盈升不管那许多，摘下婴齐的帷帽仔细打量起她，眼睛将她看个千遍万遍，恨不能将这几年的补足。
　　"你也算是人模人样了。"
　　婴齐听了这话，又笑："本小姐可常听人家夸赞样貌好，怎到了淑女这里，就仅是人模人样？"
　　"那是她们恭维你的！"万盈升牵过她的手，捏一下又掐一下，只怕自己在做梦："你真的回来了，什么时候走？"
　　婴齐将她的手拿起，贴上自己的脸颊："我才刚来，姐姐就问我什么时候走，可想姐姐一直想着我不要走才好。"
　　万盈升又撞入婴齐怀里，只盼着她永远不走。婴齐知道她意思，沿着她的脊背顺："家里的事难办，起码两三年都会在京城。房子也重新布置了，爹娘也都跟着过来的。"
　　"真的？"万盈升抬起头，两人对视，只觉着对方神态好笑。
　　两人歪在一起说了自己的打算，万盈升正在准备考试，这已是第二轮，若没考上，来年就失去资格不可再考。
　　婴齐眼下并没有特别打算，只是跟着家里学做生意之事。
　　提及考试，万盈升十分伤怀："倘若今年考不上，爹娘说要为我找个人家，我不想这么早成亲，还想继续读书。"
　　婴齐不假思索劝道："有何难的？你说的那个学宫，我也知道的，并非只有考试一条路可选，也有使了银钱砸进去的。你当所有人都是考进去的么？能考的都是天才中的天才。"
　　万盈升失笑："我要考那个学宫，要的就是对我能力的认可，好告诉我父亲，我以后可以成为女先生。你以为他会愿意为我砸钱么？那得砸多少？"
　　婴齐吹了一声口哨，吊儿郎当开口："淑女可问对人了，我赵氏可为学宫盖一栋楼，换你一个入学名额，倘若一栋楼还不够，我愿再出万金，只为求淑女展颜。"
　　万盈升被逗笑，笑过以后又叹气认输："我知自己只是白用功，那学宫岂是我能考上的，无非是能拖一天是一天罢了。"
　　"考不上只要你想进，便来找我。"
　　婴齐不多说别的，只让她放下心来，万盈升却不当回事，只在心里难过，自己的命运早已定下，只是多挣扎几时罢了。
　　两人说说笑笑，待上课时，万盈升秉明先生，让婴齐与她一同听学。婴齐虽百般无聊，却也老实安静的待了半日。
　　至分开时，婴齐先送万盈升出女学上马车，自己步行去男学的马圈里牵马。诸多男学生见她一个姑娘走过来，怕她不自在，纷纷往后退去数十步。
　　婴齐正嫌学生多地方小烦闷，看见男学生都离自己远远的，心里又高兴起来。两下解开马，蹬上就快马跑起。
　　几个男学生把她的动作看得真真切切，不由的夸奖道："好俊俏的身手，比我们几人还要利落上几分。"
　　婴齐练武多年，这些并没有逃过她耳朵，只是毫不在意，她身手漂亮，见过的人都会夸赞，早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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