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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
李随蹲在琴房角落拆解八音盒时,听见了水晶杯碎裂的声音。
猩红色酒液顺着波斯地毯纹路爬向他的拖鞋,李夫人瘫在沙发里,脖颈浮着不正常的潮红。家庭医生压低嗓音对李济棠说了什么,男人手中的雪茄灰烬簌簌落在婴儿房设计图上。
“三个月了?”他嗓音像被砂纸磨过。
李随把齿轮塞进裤兜,金属棱角硌着大腿。他记得上周暴雨夜偷听到的“万分之一可能”——原来命运最爱把概率当作恶作剧。钢琴罩上的流苏被他一根根扯断,那些昂贵的蚕丝像血管般垂落在他脚边。
“小随。”李夫人突然唤他,涂着丹蔻的手伸过来,“你会有弟弟了。”
他盯着她无名指上的钻戒。三个月前这双手还颤抖着抚摸他的头发,如今却隔着半米距离,仿佛怕沾到孤儿院的霉味。
“真好。”李随微笑着仰起脸,虎牙在唇间若隐若现,“我能摸摸妈妈肚子吗?”
他冰凉的手掌贴上羊毛裙的瞬间,李夫人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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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锦出生的那天下着冻雨。
产房外的长椅上,李随数着地砖缝隙里的血渍。第十七块瓷砖时,啼哭声刺破消毒水味的空气,护士抱着襁褓出来:“六斤七两,很健康。”
李济棠的眼泪砸在婴儿皱红的脸上。李随踮起脚尖,看见一团裹在云朵般包被里的生物——那么小,那么丑,像只没毛的麻雀。
“你要抱抱弟弟吗?”
消毒手套还粘着血丝,李随后退半步,玻璃珠从口袋滚落。他追着那颗折射冷光的珠子跑过走廊,却在拐角撞见垃圾桶里染血的纱布。
原来新生命的降临需要这么多鲜血供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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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儿房被布置成浅蓝色宇宙。
李随站在旋转木马床铃下,看月嫂把李锦放进镶金边的摇篮。他认得这个摇篮——上周他的旧床刚被搬进阁楼,管家说松木气味会刺激婴儿神经。
“小少爷真乖,喝奶都不哭。”月嫂笑着递过奶瓶,“随少爷要试试吗?”
温热液体溅到手背时,李锦突然咬住奶嘴。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吞咽声。李随猛地抽回手,奶瓶砸在地毯上,溅起的奶滴像融化的珍珠。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李夫人冲进来抱起李锦,丝绸睡衣掠过李随僵直的手指。
李随盯着自己手背上凝固的奶渍,突然想起孤儿院那只被他接好翅膀却啄伤他的麻雀。
有些生物,天生就该被掐死在襁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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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成了李随的新领地。
月光从老虎窗漏进来,照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划痕。每道痕迹代表一天——李锦来到这个世界的第47天,李随在解剖一只蝉。
蝉翼在镊子下碎成琉璃粉末时,楼下传来笑声。他趴在积灰的地板上,透过通风口看见李济棠举着拨浪鼓逗弄婴儿,李夫人鬓边的茉莉花沾了奶渍。
“我们小锦要快点长大,和哥哥一样聪明。”
铜钱草在玻璃罐里疯长,根系缠绕着李随上周藏起来的安眠药。他捻碎叶片,汁液顺着指缝滴进蝉的尸体。通风管传来李锦的啼哭,像用指甲刮擦生锈的铁皮。
当晚,李随把蝉的残骸塞进李锦的安抚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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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锦周岁宴那天,李随收到了人生第一份礼物。
宾客们围着抓周的红木桌时,管家塞给他一个扎紫缎带的盒子。里面是套精装《安徒生童话》,扉页有李济棠的题字:“给小随,永远的好哥哥。”
天鹅绒窗帘后,李随撕下《丑小鸭》那页折成纸船。火苗舔舐船帆时,他听见人群爆发出欢呼——李锦抓住了金算盘。
“不愧是李总的亲儿子!”
纸灰飘落在香槟塔上,李随踩着水晶灯投下的光斑起舞。旋转到第十二圈时,他撞进端着蛋糕的保姆怀里。
草莓奶油在李锦定制的礼服上炸开,像朵糜烂的花。
“对不起呀。”李随掏出玻璃珠放进啼哭的婴儿掌心,“送给弟弟当礼物。”
李锦突然止住哭声,攥着珠子往嘴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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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锦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妈妈。
那是个闷热的夏夜,李随蹲在花园喷泉边喂锦鲤。蝉鸣声突然被脚步声搅碎,他回头看见学步车里的团子正朝自己摇晃着扑来。
“哥……咯咯!”
奶瓶砸在青石板上,李锦抓住他裤脚的瞬间,李随掐住了那截藕节般的手腕。月光下婴儿的瞳孔清澈见底,倒映着他扭曲的脸。
“放手。”
李锦笑出两个梨涡,口水滴在他手背。
阁楼传来重物倒塌的巨响,李随冲上楼时,发现装满药瓶的玻璃罐碎了一地。李济棠站在废墟里,手中捏着半片安眠药锡纸。
“解释。”
李随抹掉掌心的血——那是抱李锦时被学步车划破的。他歪头看着父亲暴怒的脸,突然笑起来:“弟弟总哭闹,我睡不着。”
那晚李随被罚跪在祠堂。李锦的哭声穿透楼板,他数着哭声中夹杂的“咯咯”声,把祖宗牌位擦得能照见自己冷笑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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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锦三岁生日那天,李随在蛋糕里藏了图钉。
蜡烛熄灭的瞬间,他握着李锦的手切向奶油城堡。刀刃撞上金属的脆响被欢呼声淹没,李随贴着弟弟的耳垂轻语:“惊喜吗?”
李锦突然抓起带图钉的蛋糕塞进嘴里。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如斯,李随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李锦被推进手术室时还在笑,染血的乳牙间卡着那枚图钉,像衔着银子弹的幼兽。
“是我不小心把胸针掉进蛋糕里了。”李夫人红肿着眼翻找首饰盒,“小随你看到妈妈的蜻蜓胸针了吗?”
李随把胸针丢进喷泉池,看金蜻蜓翅膀在月下碎裂成星屑。池底沉着十七颗玻璃珠,每一颗都裹着李锦的口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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