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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京
关苓却面不改色,弯腰从棺材里就扶起了董老太爷的尸身。
二豆眼睛半闭着,虽然恶心又害怕,但接下来就是师傅施咒的时刻,他又忍不住不看,便将眼睛眯成一条缝。
只见这位老太爷下葬不过半载,尸体已经完全腐烂,一张脸皮肉都已挂不住,要掉不掉的好生恶心人,浑身更是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而被关苓扶起的瞬间,他的身上窸窸窣窣又掉下一些东西来,二豆仔细睁大眼睛辨认——
发现,那竟然是蛆虫。
这一看,还不如不看,他立刻捂住了嘴巴。
关苓却对周遭的一切视若罔闻,似乎这难闻的恶臭和恐怖的景象,在她眼中就如同虚无一般,无论董老太爷是何种状态,她只是从布包里取出符纸和铃铛,随后就开始念咒。
“开通天庭,使人长生,三魂七魄,回神反婴,三魂居左,七魄居右,静听神令,也察不详,行亦无人见,坐亦无人知,急急如律令!”(引自《太上三洞神咒卷》——《醒魂咒》)
随着咒语声落,尸体缓缓站了起来。
这一刻,二豆都忘了恶心,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无论见过多少次师傅施咒,他仍是感觉惊奇。
天色黑透,夜空当中,只得一轮明月高挂。
关苓在前,二豆在后,两人一前一后,赶着尸体,走出了树林深处。
……
树林外,小路上,牛二急匆匆地往后山方向奔去。
钻进树林,远离了小路,他在一棵老树下停住脚步,四下张望一番,见无人影,便飞快地解开裤腰带,长舒一口气,开始放水。
“真是……这泡尿可把老子憋坏了……”他低声嘀咕着,水流声渐小,牛二舒服得打了个哆嗦,浑身轻松。
正要提裤子,忽然,一阵诡异的铃铛声从远处传来,清脆却带着几分阴森,仿佛从地底深处钻出,直击人心。
牛二吓得一哆嗦,剩下的几滴尿险些溅到鞋上。他手忙脚乱地提起裤子,咽了口唾沫,心跳如鼓,慢吞吞地转过身,循声望去。
昏暗的树林中,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隐约可见三个人影缓缓走来。可中间那人身形却僵硬,步履迟缓,身上竟还穿着一件寿衣,衣摆在夜风中微微飘动,显得格外诡异。
牛二顿时明白过来,这是遇到赶尸匠了!他心头一紧,连忙系紧裤腰带,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呸!真晦气!大晚上的竟撞上这种事!”
骂完,他不敢多留,立刻调转方向,加快脚步匆匆离去,边走边低声嘀咕:“这些赶尸的,整日与死人打交道,阴气森森的,半夜碰上,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回家得让婆娘用福柳好好敲打敲打,去去晦气……”
“都说赶尸人身上有股尸臭味,果然不假,离得老远都能闻到……”他一边嘀咕,一边加快脚步,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
“故人回家,生人避让。”
三步一摇铃,十步一喊号。
关苓清冷的声音伴随铃音在林子里回荡,让这幽暗的树林更添几分诡异。
二豆紧跟在尸体后面,不时抬首张望,生怕这董老太爷走着走着便散了架子。
到底是心生惧怕又觉无趣,二豆忍不住搭讪道:“师傅,您说这董家人为咱们预备了多少银子啊?”
提及钱财二字,这小子虽对董老太爷满是嫌弃,却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看护着雇主,以防人家身上掉下什么重要的‘零七八碎’。
关苓脚步未停,余光瞥见徒弟那副模样,唇角微微勾起,面上仍作严肃:“你这小子,就知道银子!我教你甚么来着?咱们赶尸人,讲究的是积德行善,那碎银几两,不过是其次罢了。”
二豆呜呼哀哉一声,连忙装作认真赶尸的样子:“好了,师傅,我不问了,干活干活!”
教训了小徒弟,关苓满意,口中默念法诀,稳步前行,她刚才话虽那么说,心里其实也盘算着:这趟活儿要是顺利,能攒下不少。算上往年所存,路费倒也差不多了。
不多时,三人一尸终于来到董家新修的祖坟前。
此次的雇主董大富不愧是当地的大地主,新坟修得很是气派,较之周遭坟茔高出许多,跟个小山包似的。
董大富早带了妻室儿女与一众家丁在此恭候多时。待见自家老子的“尊容”,他先是一怔,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声震天:
“爹啊!儿不孝,让您受此苦楚!您老走得凄惶,儿子竟还敢劳烦您再走这一遭,实在是罪孽深重啊!”
哭得片刻,董大富抹了把眼泪,转头向身后的妻儿说道:“快,秀娘,赶紧抱着景儿,给爹磕头!”
一家三口跪在董老太爷的尸体面前,齐齐放声大哭起来,这哭声悲恸,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关苓自不能挡在董老太爷身前受了雇主的礼,而是手掐诀不放,默默退开了些。
从董老太爷的背后来看,他的孝子贤孙跪在他的身前,而他挺立站着,竟不像一具尸体,就如同一个寻常老人接受子孙叩拜。
人死了,有人惦念,那就如同还活着一般。
任由董大富哭过一阵后,关苓才上前一步,轻声说道:“董老爷,节哀顺变。令尊已安然归来,让他入土为安吧。”
董大富这才止住哭声起身,感激涕零地望着关苓:“多谢仙姑!多谢仙姑!您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言毕,他便带着家人退后几步。关苓右手掐诀,骈二指一挥,那董老太爷便直直就跳进了棺材里面。
一众家丁平日难得见到这等能耐,无不惊呼出声,关苓却不多作理会,径自走到棺前,亲手安置好老太爷的尸体,确认无误后才对众人吩咐:“封棺,入土吧。”
随后便是烧香祷告等一应事宜,待一切妥当,天色已渐明。
关苓端详了一眼坟冢周围的地势,对着董大富点头道:“此地吉壤,相信老太爷定能住的舒心,福茵子孙。”
听闻此言,董大富更是喜上心头,忙不迭从家丁手中拿过一个匣子,双手捧上献给关苓:“些须心意,聊表寸心,请仙姑笑纳!”
关苓也没推辞,当即就打开了匣子。一排排整齐码放的小银锭映入眼帘,共计三层之多,每锭约有五两之重,总数怕是不下五十两。
关苓有些诧异:“董老爷,这比咱们之前说好的酬金要多……”
董大富腆着肚子,笑的憨厚:“哎哟,仙姑德行高洁,不计较这些俗物,小人却该多体谅仙姑的辛苦的!我爹得您相助归家,这都是仙姑你的本事啊!合该多给的!”
言罢,他复又近前几步,在墓碑前轻抚碑文,“爹啊,儿给您修了这么好的窀穸之地,您老人家就安心在此歇息吧。儿子一定好好孝敬您!”
安葬完董老爷子,董大富又邀请关苓和二豆回家赴宴,关苓本不打算麻烦,可盛情难却之下,她也只得应允。
董家大摆筵席,美味佳肴摆了满满一桌子。
席间,董大富兴致高昂,多饮两杯后也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讲述他想要迁坟的因由。
“仙姑有所不知,当年这安庆乡遭逢水患,睡梦当中淹死的人不知凡几。我爹拼死救了我,自己却被洪水冲走,等我找到他老人家时,那具尸体都被冲得支离破碎了。”
“当日情形真真惨烈,可我那时穷困潦倒,连殓葬之资尚且不足,只得向乡邻借贷,草草地安葬了家父。每每想到此事,总觉愧疚难安。“
“自那之后,我离开董家村,外出经商,侥幸发达,没想到却一顺百顺,挣了大钱,我一直都觉得是我爹在天上保佑。“
“衣锦还乡后,我便一心想着要为家父修坟,以表孝心。不想那草创之墓早被找不到木牌,还好仙姑你有本事,真的能找到我爹,不然我这一辈子,我都难原谅我自个啊!“
说到动情处,董大富已是热泪盈眶,关苓亦是默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董老爷,我懂你心中感受。”
她低眉看向空了的杯盏,也掩住了眸底刻骨的仇恨。
总有一天,她也要亲手手刃仇人,让自己的家人安息。
酒足饭饱之后,再三推辞了董大富的挽留,关苓和二豆告辞离开。
“师傅,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是接着干活,还是先回家?”二豆背着小包袱,打了个饱嗝,问道。
赶尸匠的要接的活计往往无法固定,二豆所说这个家,也不过是关苓在安庆乡暂时租住的一个小院落。
“先回趟家吧,我要取些东西。”关苓道。
二豆晃了晃脑袋,又摆出讨打的模样凑上前,“师傅,回去拿什么?您的家伙什不都带齐了吗?”
关苓刚想答话,鼻尖微耸,如远山的眉顿时挑的老高,“你喝酒了?”
二豆莫名感觉到危险,连忙往后扯。可关苓的手却快如闪电,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狠狠一拧。
二豆顿时吱哇乱叫起来:“师傅,师傅,轻点!耳朵要掉了!我就喝了一口,一口而已!”
关苓冷笑,“小小年纪不学好,我喝酒那是主家相敬,推辞不得。你个黄毛小儿还敢饮酒,我要将这耳朵拧下来,给你当下酒菜如何?”
“师傅轻些,我早也不敢了!”
一路打闹,师徒二人回了租住的小院。
关苓回房取出了一个包袱,二豆好奇的看着,就见包袱打开,里面满满的都是些碎银。他惊讶的抬眼,就看到关苓眼中正闪烁着一种他看不懂的光芒。
“二豆,接下来,咱们就往京城去吧。”
二豆没反应过来,愣愣的,“京城?去京城干啥?”
关苓目光沉静,一字一句道,“报、仇。”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这么多年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如今,她终于攒够了路费,是时候去京城探查当年的真相,手刃仇人了!
关苓将董老爷给的银匣打开,看着那些白花花的银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最后给了二豆一次机会:“此去凶险,若你不愿与我同往,我把这匣子里的银子分一半给你。你可去任意一处安身立命,置几分薄田过日子……”
“师傅!”二豆急切地打断她的话,“弟子这条命是师傅您救下的,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弟子也绝不敢离开半步!”
关苓默然片刻,伸手轻轻抚摸着二豆的头顶:“那好,咱们这就启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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