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线

　　月光在香樟叶隙凝成胶质，通往宿舍区的林荫道突然变成无限延展的胶片，不知道接下来的剧情该怎么演。

　　路旁的梧桐叶落了一片又一片，祝秋的蓝黑色冲锋衣校服背后，银条反射的光还在李清溪眼里摇晃。

　　李清溪没敢像往常一样，走在她身边，下意识走在了祝秋的身后。

　　梧桐叶在脚下沙沙作响，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祝秋的影子忽然停驻在青砖路的裂隙处，李清溪低着头，猝不及防撞到她身上。

　　浅淡的橙花香混着夜风钻入李清溪的鼻腔。

　　祝秋转身：“今天怎么走这么慢？”

　　李清溪蜷在校服外套里的手，猛地被祝秋攥紧。

　　“我……”

　　喉间涌起的解释被碾碎在梧桐叶坠落时，和风的私语里。

　　李清溪终究没有勇气去说破那个卡在齿间的秘密——

　　当她们并肩而行时，她总会不受控地用余光丈量两人衣摆摆动的频率，这隐秘的同步会让她产生一种牵手也不突兀的错觉。

　　一直一直，她们都是牵着手并肩同行回宿舍的。

　　祝秋的体温通过手掌，传达到李清溪的手中。祝秋嗔怪道：“手冷得像刚摸过冰块。”

　　李清溪放任自己被牵引着向前，重新站在祝秋身边，看着两人的影子在略微老化的砖石路上并肩。

　　李清溪忽然希望这段路永远延伸，直至月光把影子熔成一体，直至掌心的薄茧磨平所有欲言又止的距离。

　　喜欢真的有原因吗？

　　李清溪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校服袖口，祝秋握着自己的手。

　　日久生情似乎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那么一双温柔内敛的眼睛，就只看着你。她关心你，理解你，尊重你，认真对待你。

　　任何荒谬的要求她都会用她的方式尽力去回应你。

　　于是逐渐心动。

　　当意识到后，又在犹豫不决中不敢声张，怕两人之间关系变化。其实更怕自己被拒绝，被刻意生疏。

　　所以只能一味地安慰自己再等等……

　　祝秋的掌心沁出薄汗。

　　一向沉着冷静的她面对从来没遇见过的事情，竟然也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祝秋低头用脚尖碾碎地上的枯叶，心绪就像碎掉的叶子，乱七八糟。

　　其实祝秋也有察觉到一些李清溪的变化，从李清溪的言谈中就可以感受到。

　　李清溪几次三番想要说出口的话，都咽了回去，可能她自己也没想清楚。所以祝秋并没有主动去问。

　　真的要谈感情的话，祝秋更喜欢小火慢炖的感情，而不是张口闭口随随便便快餐式的感情。

　　她想要慎重对待，而不是随意地开始一段感情，潦草地收尾。

　　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

　　夜晚

　　月光被防盗网切割成格子光斑，在祝秋的蓝黑色冲锋衣校服上投下棋盘格似的影子。

　　李清溪床头的电子钟发出幽绿荧光，数字从23:47跳到23:48，寻常的夜晚忽然有了刻度。

　　空调外机在窗外嗡嗡震动，沉默像无形的壁障横亘在两张床之间。

　　李清溪睁着双眼，怎么也睡不着。
　　她不知道祝秋睡没睡，她猜没睡。

　　“祝秋，你睡了嘛？”

　　“还没，有点睡不着。”

　　下铺传来被褥摩擦的窸窣声，然后是身体撞到床架的闷响。李清溪穿着单薄的睡衣，顺着梯子爬到了祝秋的床铺上。

　　祝秋掀开帘子，这才发现李清溪已经抱着枕头站在自己床边。

　　月光描摹着她棉质睡衣下伶仃的肩线，锁骨凹陷处盛着半勺银辉。

　　“一起睡嘛。”床边的李清溪抱着枕头，眼神中满是期待与恳求。

　　祝秋翻身让出半边床铺，李清溪钻进她温暖的被窝，抱住她，手臂自然地环住她的腰。

　　李清溪侧过头，耳朵贴着祝秋的心跳。心跳声沉稳而有力，像大海的潮汐，一波一波地拍打着她的心房。

　　不知为何，她的眼眶忽然发热，视线变得模糊，泪水无声溢满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祝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体微微一动，轻声问道：“清溪？”

　　李清溪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夜潮汹涌，影影绰绰的云絮停留在清瘦的月亮旁。

　　泪水滑过李清溪的鼻翼时，祝秋的拇指抚过她眼睑。

　　“没事，我只是比较喜欢在夜晚哭，”李清溪的声音闷在祝秋肩窝。

　　这是祝秋第二次看到李清溪哭。

　　夜晚的眼泪有种钝痛与沉溺感，轻而潮湿，像浸泡了一整天的负面情绪。

　　她的眼泪无形中牵动着祝秋的情绪。

　　祝秋紧紧抱着她。

　　越是落泪，越是一身轻，越是瞳孔清明。

　　祝秋一点点抹掉她脸上的眼泪，拨云见雾般看到她清明的眼。

　　那种透明感让祝秋想起博物馆的海蓝柱石标本，十万年地质挤压形成的绝对纯净。

　　其实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从来都不是犹豫，而是不敢触碰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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