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H市Y县，友善村里，村长王长（cháng）发在办公室对高萍说：“高萍啊，今天找你来也没啥大事儿，就是这国家又派支教老师过来了。之前都在南老师家，闹出了不少事情，这回住你家，你准备一下吧，村子里除了南老师就你学问高了，反正富儿也走了好几年，你那屋就你一人，你就多废废心吧。”
　　高萍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只说出了一句“知道了”。
　　高萍今年52，可基本上看不出岁月在她身上的痕迹，身材微胖，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个农村老太太。她是个高级人民教师，三十年前实习的时候就被派来支教了，然后和王富结了婚，生了俩儿子。村长王长发是他二叔，所以王富仗着他二叔是村长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儿。
　　高萍是93年来支教的，那时候村子里就一个男老师，叫南兴学。因为他长得像高萍的初恋陈英年，所以高萍对他也颇有好感。
　　说起陈英年，就得从高萍大一的时候说起。那年周末逛街，包就那么被人抢走了，路过的陈英年路见不平直接英雄救美，毕竟是个刑警没费多久就抓到了。陈英年把包还给高萍的时候，高萍对他一见倾心，说要谢谢他还邀请他一起吃饭，没过多久俩人就顺理成章的发展为了情侣。
　　大学的时候学业不像高中那么紧凑，选修课也比较多，俩人在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个15平的小屋子。陈英年是个年轻的刑警，经常跟高萍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起初说起各类案子的细节，高萍还骂他说的这么恶心，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俩人正恩爱着，打算高萍毕业后就结婚，没想到噩耗这时传来；在一次执行公务的时候遇到了亡命天涯的杀人犯，这人穷凶极恶根本不管别人死活，陈英年就这样真的英年早逝了，这让高萍伤心了许久。
　　毕业后学校派她来友善村支教，高萍想也是时候得放下过去，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了。

　　没想到，这一走却毁了她的一生。

　　王富长得五大三粗，是个屠夫，以杀猪为生。要说这高萍也是个教师，怎么轮也轮不到嫁给王富啊。这不都是因为他有个“好”二叔罢了。
　　高萍当时被安排暂住在学校里，学生们都是本村或者邻村的孩子，所以也没有宿舍。高萍就将就在学校的警务室，一张小床，一箱子行李，几本书，就是她房间的全部。
　　刚开始到这个村子，高萍是很不习惯的。虽说她和陈英俊的房子也很小，但除了床还能放下电视衣柜等。可这个小小的警务室，除了床连个衣柜都没有，她的心中是崩溃的。第一天上课站在讲台上，看着座位上的孩子一个个脏兮兮乱哄哄的，她毕竟是一名教师，迅速调整好了心态，在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却迎来了一群嘲笑。这群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的孩子，散漫惯了；一个个穿着满是补丁的衣裳，面对这群毛孩子，她举足无措。放学后有的男家长多看了几眼高萍这个城里新来的女老师，就有好些个妇女说到“看啥看，都是老娘们儿，穿的这么漂亮有啥用？还不是给老爷们儿生孩子？”高萍的眼里泛着泪花，回到房间，她觉委屈极了，趴在床上大哭了一通。
　　咚咚咚，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高老师，你还好吧？”高萍抹了一把眼泪，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个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带着个黑框眼镜，穿着一件浅白色衬衫，衬衫胸口口袋里还别了一支英雄钢笔、西装裤和一双很干净的皮鞋。
　　“今天是你第一天来吧？”南兴学问。
　　“嗯，第一天，让你见笑了，不好意思。”说着高萍打开了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邀请南兴学进来。
　　“没有，这群孩子平时散漫惯了。这突然看到新的漂亮老师来，忍不住要吵闹的。他们都还小，你也别跟他们一样。”
　　“没有，孩子们都很好，只是我还不大习惯这里。”
　　“那就好，我今天去镇上采购了，不然应该早点来拜访你。”说着伸出了右手，”我叫南兴学，也是这里的老师，如今这真的是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了。”高萍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高萍抬头仔细的瞧了瞧南兴学，一副文学书生的气息，清秀的脸庞上却挂着微笑，蓦然间高萍还以为自己又见到了陈英年。南兴学指了指自己的手表说“高老师，时间不早了，看你没事儿我就放心了。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我就住在村东头第一趟杆儿第8家。”高萍微微点了点头，心里也不那么难受，送走了南兴学，她就洗洗睡了。

　　接下来的几周，有了南兴学的照应，高萍也逐渐的适应了这里，只是村子里的长舌妇们和南兴学比起来，还是让她觉得没有归属感。
　　跟平常一样的一天，高萍四点四十开始放学，磨磨唧唧五点半多了才完事儿。她拿起了桌子上一摞本子和一支红钢笔就打算回房间去批改。刚回房间坐下拿出皮箱，准备批改作业，却发现南老师借给她参考的教案也夹在了这里，一定是之前她向他请教问题的时候放在讲桌子上，孩子们也以为是作业就给混在一起了。
　　“这怎么行，最后一篇教案还没写完，这是……明天早上第一节语文课要用的啊。”高萍翻开教案自言自语到，眼睛却没眨一下，怔怔摸着的南兴学隽秀的字体，不自觉的红了脸。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足足三分钟，高萍才回过神来，伸手拿了件外套，准备去还给南兴学。
　　“我记得……他说过……村东头第一趟杆儿……第七还是八家来着？先出去看看吧，应该能找到。”虽说她到村子也几周了，可是除了学校其他地方她根本就不熟悉，偏偏学校还在村子的最西边。高萍没有多想，提上鞋就走了。
　　村子里的夏天总是很闷热的，吃过晚饭的妇女们总爱坐在门口聊天；无非就是谁家媳妇儿脖子上又有印儿不害臊了、谁家闺女儿跟谁跑了这类家长里短罢了。

　　这些话跟这夏日的蝈蝈一样，听着让人聒噪。

　　可高萍哪儿听过这些话，红着脸只是快步的走着，期盼早点见到南兴学。至于为什么期盼见到他，恐怕只有高萍自己知道了。十几分钟的路，由于高萍的不熟悉，硬是走了二十分钟还没到。天渐渐昏暗了，小雨也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本就是土铺的路，因为这点小雨变得泥泞了起来，每走一步都感觉能粘掉鞋底儿，高萍只好加快了脚步。又过了三四分钟，她也不知道具体位置了正想找个人问问路，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低着头在屋门口坐着抽烟，旁边的地上散落了几个空了的啤酒瓶。院子中间有个塑料棚，棚下有张黑乎乎的桌子，还有一个黑红色的水桶，看着怪渗人的。正在下雨，大家都进了屋子。眼下四处无人，高萍只得张口问了一句：“您好，请问南老师家在这附近么？”那男人都没动一下，只是在心里纳闷儿这声音从来没听过，怪好听的。他抬眼一看，看到一个风韵娉婷的女生站在雨中，左手放在头上挡雨，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这女生扎了一个高马尾，被淋湿的头发顺着脖子到胸前还躺着水。王富只在片里见过这种情形，不自觉的吞了口水。高萍看这人挺奇怪的，不回答就算了还直愣愣的看着她，正转身想走时听见男人传来声音“再往前走三家”，高萍回了句“谢谢”就继续走了。

　　“一…二…三就是这儿了吧？”高萍数着房子，走到了南兴学家，见院子门没锁就直径进去敲了敲房门，来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戴着眼镜。高萍开口问道“请问，这是南兴学，南老师家吗？”老太太说：“哎呦，找我家小南啊？你快进来，外头雨这么大把你淋坏了吧？”说着就拉起高萍的手领进了屋子。高萍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就坐到了炕上，手里还多了杯热水。“小南啊，这小姑娘说是来找你的，你出来一下。”南兴学应声而出，手里还拿着一本散装的书——《行知诗歌散集》。“高老师，你怎么来了？”“啊，我批作业的时候发现你的教案也夹里了，我看了一下是明早的语文课，想着你着急用就送过来了。”说着高萍拿出那本教案，只见这教案在雨水的“洗礼”下，已经变得皱皱巴巴，有些字迹已经开始模糊了。高萍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啊南老师，我没……”这时候老太太碰了一下老头儿的胳膊，老头儿反应了一下说道；“小南啊，既然你们是同事就多聊会天儿，给人拿件衣服让人小姑娘暖和暖和，我和你妈去看看锅里的饭菜啊！”南兴学嗯了一声，递给高萍一条白色毛巾和一个浅白色衬衫，正是他俩第一次见面时南兴学穿的那件。南兴学开口道“换上吧 ，别感冒了，我转过去不会看。”

　　此时外面正大雨倾盆，挂钟刚好敲响六下，已是六点了。

　　“好了”高萍小声的说，南兴学转过身看着高萍羞涩的脸，先开了口。

　　“没…没关系的，我知道明天的课该怎么上，你别太在意，放炕上晾晾，干了一样能用。”

　　“那怎么行!这都湿了，看不清了……我一会儿拿回去给你重新抄一份。”

　　“不用麻烦，你冒雨送过来已是麻烦你了。”正说着就伸手去拿那本湿了的教案，没想到《行知诗歌散集》却散落了一地上。趁着南兴学蹲下捡书，高萍快速的把教案卷起来藏在了袖子里。

　　“努力，努力，努力向前进……”高萍也捡起一页读了起来，奇怪的是这上面的字并不是印刷的，而是非常好看的手写体还有墨渍未干的时候蹭花的痕迹。

　　“让你见笑了，我上次去镇上采购的时候见路边一个小摊有卖陶先生的《行知诗歌散集》，当时钱都给孩子们买本儿了，不够买这本书。商量了半天摊主才让我手抄的这本，当时又着急所以字也……”

　　“没有没有，字迹依旧很好看。”

　　南兴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抬头看见高萍正低头笑着看自己。雨水浸湿的头发又湿透了高萍的肩头，那白毛巾半搭在高萍的头上上显得她更加楚楚动人。

　　屋子里俩人沉默许久。

　　南兴学尴尬的打开TCL王牌的“大脑袋”电视，说”……看…看会儿电视吧。“ “嗯”。 要知道这个年代可不是谁家都有彩色电视的，平时快六点的时候，村子里的小孩会跑到有电视的家里来看动画片，南兴学家也有几个固定的“小客人”，只是今天下了大雨才没来。俩人尴尬的看着动画片，高萍几次抬头看着窗外，想回去，奈何外面的雨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各位观众晚上好，欢迎收看今天的新闻联播。”

　　“今天是1993年6月25日星期五，下面是今日的新闻速报：金·坎贝尔成为加拿大首位女首相……”电视里传来主持人清脆的声音。

　　“都七点了啊，那我……”高萍刚张口说道。

　　“小南啊，饭做好了把桌子放上吃饭了。”南母说着，手里还拿着四副碗筷。高萍见状马上起身说“那我先不打扰了……”话还未说完就被南母按下“别急着走，更何况你头发还没全干，这样出门容易落毛病。”

　　“是啊，你看我们饭菜也做好了，农村也没啥好吃的，少吃一点，瞧外面还下雨呢，等雨停了再走。”南父也说道。高萍怎么都抵不过二老的热情，只好说着“那给你们添麻烦了。”

　　饭桌上，南母说“小南啊，你别顾着自己吃，给人家也夹点菜啊。”南兴学不好意思的夹了一块肉。“小姑娘啊，刚才听你俩说话你姓高啊。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这姓好，这姓好啊。”

　　“你也别嫌弃，农村没有啥好东西，看你来孩儿他妈才蒸了块肉，来，多吃点。”说着南父又给高萍碗里夹了一块。高萍连连说着谢谢。

　　吃过饭，高萍也伸手帮忙要去刷碗。南母忙说“不用，姑娘。你细皮嫩肉的，跟小南多呆一会儿，这种粗活我来就行。”

　　“这怎么行呢阿姨，本来我就够给你们添麻烦的了，必须让我来。”南母见拗不过小年轻，笑着退开了。不过刷碗的时候，高萍只挽起了右手的袖子，左手却没动。南母还以为是右手湿了不好弄刚要伸手帮她，高萍却说“不用阿姨，没事儿。”只见她手疾眼快，没一会儿碗筷就干干净净的摞好了。高萍往屋外瞧了一眼，说“阿姨，雨小多了，我也该走了，谢谢你和叔叔的热情款待。”南母往屋里瞧了一眼表，想着也是，都七点半了。大家都是读书人，最注重名誉了，留人小姑娘这么久也确实不合适。就对南兴学说“小南，你穿件外套，送人回去。”高萍连连摆手说“不用阿姨，不用麻烦的。”

　　南兴学速度也快，披了件衣服顺手拿了把雨伞就说“走吧，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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