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诏

　　裴照掌心的血在诏书上洇出玄鸟羽翼时，檐角铜铃突然发出刺耳鸣响。一支鸣镝箭破窗而入，钉在玄武岩碑的"弑"字上，尾羽系着的明黄绸缎赫然是东宫印鉴。
　　"看来有人比本宫心急。"我扯下绸缎掷入九龙泉，看着墨迹在赤水中化作青烟。
　　这是太子惯用的离间计——若半刻钟内无人取出密信，浸泡过孔雀胆的丝帛便会毒杀整殿活物。
　　裴照的银甲已经贴上了我的后背，剑锋扫落三支连珠箭喝道："地宫甬道直通朱雀门，请殿下..."
　　"退？"我反手用剑柄撞在他腰封螭纹扣上，机关弹开的瞬间，三十六枚乌金针没入殿外槐树，"三年前本宫从冷宫尸堆里爬出来时，就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
　　惨叫声从树冠传来，黑衣刺客如熟透的柿子般坠落。我踩住那人扭曲的手腕，他后颈的黥印还带着刑部大牢特有的腐臭味——本该秋后问斩的江洋大盗，此刻成了东宫的死士。
　　裴照的剑尖挑开刺客衣襟，露出心口巴掌大的烫伤。那是边军处置叛徒时用的刑，烙铁图案却并非大梁军徽，而是前朝宇文皇族的狼首图腾。
　　"有点意思。"
　　我蘸取刺客喉间血，在青石砖上画出残缺的纹路，"去岁沧州水患，太子门下吞了八十万两赈灾银，养出的竟是前朝余孽，呵。"
　　第二波箭雨袭来时，我旋身拽倒盘龙柱前的青铜鹤灯。机关齿轮咬合的闷响中，整面宫墙向内翻转，露出藏兵洞里五百张蓄势待发的神臂弩——这是父皇当年为我及笄礼特制的护驾机关。
　　"放！"我大手一挥。
　　弩箭离弦的尖啸压过风雪。窗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琉璃瓦上滚烫的血融化了积雪。我隔着渐散的雾气望出去，太极殿前十八级汉白玉阶已成血河，残肢堆里竟混着几具紫衣太监的尸首。
　　裴照突然抓住我手腕："殿下看箭镞！"
　　一支玄铁箭正钉在御案龙头雕花处，箭身缠着靛蓝布条——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情的标志。
　　我顺势将其拔出，割断绳结的手顿了顿，布条边缘针脚密实的金线，分明是母后生前独创的双面绣法。
　　"柔然犯境，连破七关。"裴照念出军报时，喉结剧烈滚动，"云州刺史...战死。"
　　我攥紧染血的布条。那上面除了硝烟味，还混着一丝甜腻的迦南香。这种产于太子别院的香料，此刻正沾在北境军报上，像条吐信的毒蛇。
　　“呵。”我吐出一口浊气，却感觉喉咙微腥。
　　更漏声穿透血腥气，丑时的梆子响了。我踢开脚边半截断箭，从袖中抖出赤金令符拍在诏书上："击鼓，开宣政殿。"
　　"此刻宫门落钥..."裴照话音未落，我已将凤血玉坠按在他裂开的肩甲上。泉水顺着纹路渗入伤口，玄武岩碑突然迸发青光，地宫深处传来铁链断裂的轰鸣。
　　九道黑影从碑后裂缝中跃出，玄铁面具上皆刻着高祖年号。这是大梁立国时组建的龙隐卫，唯有用嫡脉血唤醒玄武碑者，可号令这群活死人。
　　"高祖有训，龙隐现世当血洗乾坤。"我摘下为首暗卫的面具，露出与父皇七分相似的面容——这位本该在二十年前巫蛊案中赐死的二皇子，眼瞳已蒙上傀儡特有的灰翳。
　　裴照的剑哐当砸地。他认出暗卫腰间玉佩的瞬间，我已踏上龙隐卫搭成的人梯。琉璃顶破开的窟窿外，玄甲军赤色旌旗如燎原之火，将皇城夜空染成猩红。
　　"殿下不可！"裴照纵身抓住我悬空的织金履，"三大营已被太子掌控..."
　　我挥剑割断被攥住的裙裾，碎金线纷纷扬扬落在他染血的面颊上："你以为本宫这三年监国，当真只会批朱砂折子？"
　　震耳欲聋的虎啸突然撕裂雪幕。宣政殿方向升起十二盏血灯，那是幽州铁骑进京的暗号。
　　我望着裴照骤缩的瞳孔轻笑，他该想起来了——去岁春猎，我亲手将虎符塞进那只装过青梅的漆盒，交给镇守雁门关的霍小将军。
　　"裴卿。"我踩住龙隐卫的肩膀跃上殿顶，回头时九尾凤钗正勾住他腰间平安符，"若此刻跟来，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劈手斩断朱红流苏，沾血的半截攥在掌心："三年前在诏狱，殿下替我挡下烙铁时..."寒风卷起他未束的黑发，那道眉骨旧疤在火光下宛如刀锋，"末将的血就注定要淌在您的路上。"
　　两人亦步亦趋走进九重宫阙。
　　子时三刻，丧龙钟响彻九重宫阙。我站在宣政殿蟠龙柱的阴影里，看着满朝朱紫像被惊动的乌鸦般涌来。
　　刑部尚书赵衍的奏报还带着温热的血气："太子殿下听闻圣上驾崩，突发癔症坠入太液池..."
　　"是吗？"我抚摸着袖中冰冷的诏书，目光扫过簌簌发抖的群臣，"那诸位大人可知，太医院正此刻正在东宫——"猛地将染血的军报掷在玉阶上，"用迦南香调配还魂汤呢？"
　　紫檀木殿门轰然洞开，霍家军的铁蹄声震得梁上落下尘灰。我接过裴照递来的天子剑，剑锋所指处，龙隐卫的刀架在了六部尚书颈间。
　　"从现在起，本宫问三个问题。"我踩住试图爬向侧门的户部侍郎，"答错者，诛九族。"
　　雪粒撞在霍小将军的银铠上，他捧来的漆盒里，青梅早已腐烂成泥，底层的血书却还崭新如初。我望着"宇文"二字在烛火下显现，突然想起母后临终前塞进我襁褓的玉珏——那上面雕的从来不是凤凰，而是前朝皇族独有的双头狼。
　　裴照的呼吸陡然加重。他显然也看清了血书内容，握剑的手背爆出青筋。在我们身后，龙隐卫的刀锋已经割破三品大员的官服。
　　"第一个问题。"我将玉珏按在诏书缺角处，严丝合缝的瞬间，整座宣政殿的地面开始剧烈震颤，"三年前先帝喝的最后一盏茶，是谁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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